美国的这次总统竞选，实际上是美国民主的原始秩序维度与国家秩序维度的竞争。如果特朗普获胜，他也将面对各种各样的考验：他的很多东西适合原始的秩序，但现在进入了国家秩序的核心，他将很难适应这个秩序内的运作规则；一旦他完全适应了国家秩序的运作规则，他也将因此而在秩序维度背叛他的一些原则，从而让原始维度的力量对其众叛亲离。即使特朗普上台，美国两个秩序维度的力量，也必将在特朗普的任期内继续较量，而特朗普也将在总统的大位上，继续他的竞选之路。在未来的总统任上，他将依然不受精英的待见，而依然是一个人孤独的战争。

合法亚裔移民支持特朗普恰恰是因为他的反非法移民主张。根源在于利益，相比本地白人，更反对非法移民的恰恰是合法移民。因为非法移民与合法移民的利益冲突，要远远大于他们与本地白人的利益冲突。而且对民主党精英来说，近年来，他们对“少数族裔”概念的界定越来越受制于其选举利益。他们真正重视的少数族裔只有选票众多的非洲裔和拉丁裔美国人。同时，他们又不能让占美国人口的六成的白人付出太多。在这种情况下，人数最少又一向不关心政治的亚裔就受不到丝毫“少数族裔优待”，甚至成为被剥夺的对象。对亚裔来说，他们努力工作，交高额税负，却最终工作都有可能因为种族原因不保。特朗普反非法移民、反对按肤色配给资源等主张可以说直击他们的核心利益，自然会赢得拥护。

二战结束71年来，美国在全球政治中的地位和角色正在经历一次史无前例的风暴。这场风暴的来源，恰恰是美国自己。美国政治的运作机制是否能及时调整和面对美国社会的多元变化，特别是全球时代开始之后美国非白人外来移民的增加、美国白人选民人数的下降、下层白人生活的窘迫和在美国经济生活中被边缘化、以及争议性社会与政治诉求的扩大，是正在考验美国的重大问题。

部分美国人期待一个像特朗普这样，“成功”的典范和“强势的领导人”，来重塑社会的法律与秩序。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关键词都频频出现在特朗普的演讲中。此外，还有一个共性是，他们在公开场合或被不熟悉的人询问时，通常会就支持特朗普还是支持希拉里的问题不置可否。也许，这些特朗普的“沉默支持者”在纽约州并不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如果主流媒体和民意调查不能反映这部分人，在其他州，尤其是关键的摇摆州，最终的大选结果可能就会与之前的民意调查形成错位。

普通的美国工薪阶层之所以反对非法移民，其中的根本原因在于安全和福利。而对希拉里而言，她的“1200万非法移民全部入籍”诉求，为她赢得了新英格兰地区大量普通白人的支持。新英格兰地区远离美国南部边界，非法移民会冲击南方各州的社会福利体系，带来医保费用的大幅度增长，造成许多安全问题，但却很少会影响到遥远的美国东北部。对这些美国人来说，他们不用付出代价（工作、福利、安全），也很少感受到非法移民问题的负面影响，又能让道德优越感、同情心得到极大满足，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道德水平，何乐而不为？

今年美国的民粹风潮完全不足为奇。社会分化到如此程度，如果没有民粹崛起才是奇闻。然而，美国人民的认识水平，仍不免令旁观者“捉急”。之所以如此，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观念固化。在长期的教化之下，多数美国民众的头脑已经被嵌入了自由民主的“操作系统”，很难产生和接受不兼容的思想“软件”，政治想象力和洞察力受到致命的局限。每当问题当前，多数美国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回旧的传统。然而，不仅仅是旧时的传统无法应对新时代的问题，更是很少有人能意识到，旧的制度本身就是为了制约大众的力量、过滤掉人民的诉求而设计的。向美国宪法寻找民粹(或民主)利益的实现，只能是缘木求鱼，这是当前民粹主义者的深刻悲剧。

对于大部分即将失去、已经失去和早就失去中产阶级地位的人来说，贫富差距不断拉大、阶级固化等已成为他们无法承受之重。对今天的生活状况、社会现实失落沮丧，对华盛顿低效政治充满愤怒，这为“特朗普现象”和“桑德斯现象”的孕育提供了绝佳环境。美国即将迎来新总统，但竞选人背后的支持者却没办法暂时失忆、放下争执，原本的分歧由于大选而被放大和固化，最后甚至可能引发整个社会的对立甚至分裂。大选选出的领导人应能带领国家和民众舔舐伤口、弥合分歧、继续前行。现在看来，希拉里和特朗普恐难负重任。

毫无疑问，经历了这次选举后，美国将是一个分裂的国家，出现一个分裂的政府，不管谁当总统、哪个党控制国会两院多数。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都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除非得到对方的一定的支持。但决不能认为美国政治唯一的分歧点就在共和党和民主党。事实上，两大党内部的分裂同样深刻，规模庞大、斗志昂扬的派系将两党推向各自的极端——民主党左倾，共和党右倾。这导致在中间立场形成妥协的局面非常难以达成。

目前，美国人的身份或认同基础正在发生变化，民主政治的基础开始被动摇。这些变化将推动美国社会与政治出现去中心化、碎片化趋势。尽管这些不一定都是坏消息，但无论如何它都将冲击美国的政治传统和曾经有效的政治实践。但随着族群结构多元化程度的加深，共同的政治体验与文化认同不断消退。民主政治这一“自由人的联合体”，就有可能变成“自由竞争的多体”。民主政治的表象，即宪法、选举和权力相互制衡等，也许会长期存在，但民主政治的实质将会淡化。在这一趋势下，那个曾无所不能的、“合众为一”的美利坚合众国，可能会变成一个松散的、“合众为异”的“美利坚联合国”。

“杜特尔特现象”看似偶然，在一定程度上，实属必然，是美国“决不做老二”政策和“老大作风”催生的，也是“时代变迁”的产物，而且不是孤立现象。美国《纽约时报》10月10日一篇报道说的不无道理：菲律宾外交政策出现了真实而且可能是历史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