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7日举行的布鲁塞尔会议上，欧盟理事会正式批准欧盟有史以来最雄心勃勃的防务计划之一“欧洲安全行动”方案，并于29日正式生效。根据这项计划，欧盟将在金融市场筹集1500亿欧元，然后贷款给成员国用于支持其国防工业发展，加强军事装备生产，提高和优化欧盟的整体军备和战略能力。

1500亿欧元的巨大投入仅仅是第一步，也只是欧洲大陆更宏大重整军备战略的一部分。根据规划，欧盟委员会最终要筹集总额高达8000亿欧元的资金，时间跨度大约涵盖未来十年。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称这是“一代人中独一无二的时刻”，是欧洲正在向战略自主迈出的决定性一步。

根据这项计划，欧盟成员通过共同采购程序购置武器装备时，可以获得此项贷款支持。如获贷款支持，项目中至少65%的零部件必须来自欧盟或欧盟候选国、潜在候选国以及与欧盟签署安全防御协议的国家，包括挪威、英国、摩尔多瓦、乌克兰、冰岛、瑞士、北马其顿、阿尔巴尼亚乃至亚洲的日本和韩国等。

这也意味着非欧盟制造商如主要军火供应国美国、土耳其和英国等，可以有限度地参与采购，每个项目的参与上限为15%。在满足严格条件时，上限不超过采购的35%——要么与欧盟主要承包商预先存在合作关系，要么承诺两年内考虑替换为欧盟承包商。

作为强化欧盟技术主导权的保障，一个中央机构将确保任何第三国都无法对在欧洲生产的设备实施远程控制。此条款将限制美国软件供应商参与通过“欧洲安全行动”计划开发的欧洲无人机。此外，为了确保规模经济效益，提升互操性并减少欧洲国防工业基础可能出现的碎片化，原则上受援成员国必须至少两个国家共同参与采购，才有资格获得贷款。个别情况下允许单一成员国独立采购。

据悉，首批1500亿欧元的贷款向如下军需倾斜：火炮弹药、导弹、无人机、防空系统、军用运输机、网络防御和人工智能。分析家们认为，这种配资导向着眼于解决因俄乌战争而导致的欧盟成员常规武器库存紧张乃至清零状况，以及持续支持乌克兰增强与俄罗斯正在进行的局部战争能力。

欧盟庞大军备预算的出台，是因应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必然选择，是欧洲强化战略自主、外交独立和国防自强的重大举措，更是特朗普政府领导的美国与欧洲渐行渐远的必然结果。在欧盟领导人看来，美国已重新走向自私自利的孤立主义道路，已通过主动与俄罗斯媾和而抛弃乌克兰乃至欧洲伙伴，欧洲国家已不能指望依靠美国这个传统安全保护伞而苟且偷生，甚至不能再指望欧洲爆发大战后，美国还能像两次世界大战那样扮演欧洲的同盟军和拯救者。

与此并行的是，北约秘书长吕特明确希望，在6月24日至25日召开的北约峰会上，成员国能够达成共识，到2032年将军费开支的GDP占比提高到3.5%，其余相关开支达到1.5%。这意味着北约成员的军费开支总额达到GDP占比的5%，两倍于美国长期要求的2%目标。北约主要成员除美国、加拿大和土耳其等三个非欧洲国家外，其余29国均为欧洲成员，这意味着欧洲国家必须主动、积极地大幅度提高国防预算，为美国有朝一日彻底放弃北约做长远打算。

“特朗普1.0版”任期，美国曾通过威胁解散北约逼迫部分主要欧洲成员将军费提高到2%。再次执政后，特朗普得寸进尺地继续要求欧洲伙伴自掏腰包、自强军备，军费的GDP占比翻番增加到5%。经过新任秘书长吕特的居中斡旋，北约外长于5月14日首次讨论这个新指标，并妥协为“3.5%+1.5%”的新方案，前者直接用于成员国的武装部队，后者用于与战争相关的基础设施建设。5%的GDP占比，意味着北约欧洲成员军费开支将由2024年的4760亿美元在七年内达到1.15万亿美元；经济实力最强的北约欧洲成员德国将从520亿欧元翻四番达到2150亿欧元。

北约军费翻番增长，显然已不完全是特朗普政府直接施压的结果，而是其甩包袱、撂挑子制造的“欧洲恐慌”使然。北约欧洲伙伴虽不情愿但又被迫面对纷乱的现实与并不确定的未来。世界格局大变是不争的历史进程，美国实力衰落和领导意愿降低也是日渐强烈的总趋势，而俄罗斯的高压更是触手可及且长期存在的地缘态势。这三大因素促成了欧洲的战略自主、外交独立和国防自强从理想和口号逐步变成自觉自愿的战略选择。

作为欧洲强化国防力量的第三个晴雨表，实力最为强大的欧盟成员和北约欧洲伙伴德国，已在强化军事建设、强化军事自主和强化军事姿态方面迈出新的历史性步伐，断然采取了突破性的二战后首次装甲部队整编制常驻海外大举措。

5月22日，德国联邦国防军第45装甲旅正式部署到“前线国家”之一、波罗的海的北约盟国立陶宛。该旅是专门成立并用于海外作战的机械化部队，完整编制约5000人，预计在2027年完全部署到位，驻地位于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附近的鲁德宁凯军事基地，距离俄罗斯军事同盟国白俄罗斯仅20公里。立陶宛与白俄罗斯和俄罗斯波罗的海飞地加里宁格勒接壤，而连接立陶宛与波兰的苏瓦乌捷走廊又被认为是北约东翼防御的最薄弱地带。

德国总理默茨在成立揭幕仪式上表示，这一步标志着德国联邦国防军“进入新时期”，“我们将北约东翼的防务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重申对北约集体防御的承诺，表示德国将承担责任，“不让欧洲盟友失望”。立陶宛总理瑙塞达认为，德国此举对北约安全架构和欧洲而言是“里程碑事件”。26日，默茨公开强调，德国及其盟友已不再限制援助乌克兰武器的射程。28日，默茨又向到访的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承诺帮助研发远程导弹系统。

针对德国派出装甲部队抵近驻扎，以及追随美、英、法解禁对援乌导弹射程限制并帮助后者研制远程导弹，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28日公开警告德国不要重蹈两次世界大战的覆辙。他强调，“德国直接卷入战争是显而易见的，它沿着导致其上个世纪两次走向崩溃的同一个斜坡下滑。”俄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梅德韦杰夫称，德国的装备和专家直接参与针对俄罗斯的作战行动，因此，德国实际上已是乌克兰冲突的参与者，也已再次成为俄罗斯的敌人。

3月21日，德国联邦参议院通过5000亿欧元财政方案，意味着德国改变了长期奉行的以“债务刹车”为核心的稳健财政政策，允许政府大规模举债投资国防和基础设施建设。德国议会通过修订《基本法》使国防和网络安全支出突破原有限制，2025年国防预算将新增1000亿欧元，预计未来10年军费总投入可能达到1万亿欧元，用于改善严重落后的国防军装备水平，大幅度提高国防实力和实战能力。另据路透社报道，北约还将要求德国向北约防御部队增派七个旅约四万人，最终使防御俄罗斯的总兵力达到35至50个旅，而仅此需要德国将现有防空能力提高四倍。

默茨执政后迅即决定派兵进驻北约与俄罗斯对峙的前线地带，并放言允许乌克兰用西方武器攻击俄罗斯领土等言行，不仅激化德国、欧洲乃至北约集团与俄罗斯的军事对立，而且容易勾起人们对两次世界大战的痛苦回忆，特别是德国与俄罗斯争夺芬兰湾及波罗的海势力范围而不惜诉诸战争的惨痛教训。

德国曾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策源地，二战后国土遭到肢解，军国主义和纳粹思想受到彻底清算。此外，美国长期驻扎着重兵进行战略压制，还将德国纳入北约集体防御体系，进而长期维持着欧洲和平与安全。基于对两次世界大战的教训和反思，战后德国一直保持着低水平的军备，甚至不具备独立的军工生产体系，外交上也长期奉行和平主义路线。

冷战结束后，随着美国持续战略收缩并将军事重心向亚太地区转移，以及英国退出欧盟，实力日渐强盛的德国既是与法国并驾齐驱的欧盟“政治双雄”之一，又是无以匹敌的欧盟经济单引擎发动机，大国地位不断提高，其推动欧洲战略自主、外交独立和国防自强的觉悟和作用也水涨船高。虽然德国大概率不会单独再挑起欧洲大战，但是，其引领欧洲通过保卫乌克兰而实现欧洲防务独立的意愿不断上升和强化，与俄罗斯的关系也更加充满张力和火药味。一旦默茨政府在现有道路上越走越远，不排除触发与俄罗斯交战的可能。如果德俄两国进入战争状态，势必触发北约集体防御第五条款而将整个北约拖进与俄罗斯的世界大战。

著名欧洲和德国问题研究专家姜锋教授曾言：“前些年出现的‘以文强理’理念是欧洲对国际政治思想的贡献，但如今差不多被遗忘了，取而代之的是外交和安全政策军事化的倾向，而且这一倾向已成为欧洲及德国政治辩论的中心议题……德国外交需要胆识而赋予康德的‘永久和平’理念以适合当今这个时代的思想空间。试图用更多武器和更大军事规模的军事演习来创造更多安全与和平，可能会适得其反。”

面对“特朗普2.0版”的剧烈冲击和震荡，绝望的欧洲似乎义无反顾地走向“没有美国”的新时代，走向战略自主、外交独立和国防自强的“欧洲道路”，准备放弃长期享受的“美国治下的和平”之红利，谋求面对由欧洲和俄罗斯两极构成的“新大陆”，并争取让已经山河破碎的乌克兰完好如初并成为“新西方”的组成部分。这本身十分脱离现实，因此必须谋求新的两全之策。

两次发动世界大战并两次蒙受亡国灾难的德国也处在新的十字路口，是执意扩大北约同盟而维持与俄罗斯的长期战略对峙，还是及时止损而与俄罗斯达成全面和整体的和平，共建持久和平、全面安全、共同繁荣的欧洲？这不仅考验默茨政府的政治意志和博弈策略，也考验它的战略判断和历史智慧。

（作者为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院长，文章转自“凤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