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22日，印度总理莫迪亲临北方邦阿约提亚，在7000多名社会各界人士的见证下为极具争议的罗摩庙举行揭幕仪式。为凸显隆重感，莫迪提前11天举行净身、斋戒、敬牛等各类准备仪式，并号召全体国民共同庆祝。当日，莫迪在万众瞩目之下双手合十向罗摩像鞠躬并围绕圣火行礼，军用直升机在空中向神庙洒下花瓣。数千名支持者在神庙外挥舞象征印度教的橙黄色旗帜，“我主罗摩万岁”的口号声在阿约提亚的上空回响。

再造圣地的尝试

阿约提亚被视作印度古代史诗《罗摩衍那》主角罗摩（印度教主神毗湿奴的化身之一）的出生地。致力于恢复“印度教传统”、打造“印度教印度”的印度教民族主义者认为，莫卧儿帝国初代君主巴布尔在1528年拆毁该地原有的印度教罗摩庙之后修建了巴布里清真寺，因此呼吁拆毁清真寺、“重建”罗摩庙。印度人民党（印人党）自成立之初便将“重建”罗摩庙作为“印度教复兴”与团结印度教徒的重要象征，并将此作为本党三大目标之一。

时任党主席阿德瓦尼曾在1990年发起声势浩大的“战车之旅”宣传“重建”罗摩庙，激化教派矛盾。1992年12月6日，数万印度教激进分子徒手拆毁了巴布里清真寺，引发全印持续数年的教派冲突，至少造成数千人死亡。此后“阿约提亚罗摩庙”连同“12月6日”一度成为当代印度教派冲突的伤疤与政治禁忌。历届政府均不愿触碰此事，搁置争议、低调处理成为执政党的共识。即便是瓦杰帕伊领导的印人党联合政府上台，当局在建庙问题上也极为慎重，担心推进速度过快重燃国内教派冲突、损害执政地位。

尽管如此，寺庙之争引发的教派仇杀在进入21世纪后仍有发生。2002年2月27日，一辆从阿约迪亚驶出载满印度教朝圣者的火车在古吉拉特邦戈特拉遇纵火袭击，造成车上五十多名印度教徒身亡。该邦旋即发生大规模针对穆斯林的教派冲突，至少造成数千人死亡。在此次大规模骚乱中，时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邦最高行政长官）的莫迪被指责“煽动教派冲突”“纵容印度教徒施暴”，一度因此被美国禁止入境。事件发生后，印度最高法院在同年3月裁定阿约提亚清真寺遗址维持现状，不允许任何团体在此举行任何形式的宗教仪式。

2014年莫迪率领印人党在大选中夺得人民院（下院）过半席位，自此开启印人党的“一党独大”。为扩大印度教民族主义影响力，逐步坐稳总理之位的莫迪誓要在任内“重建罗摩庙”。2019年莫迪连任后，印人党政府开始大张旗鼓地公开推进罗摩庙“重建”。当年11月9日，时任印度首席大法官戈戈伊领衔的印度最高法院合议庭作出判决，将位于北方邦阿约提亚的巴布里清真寺原址交予政府信托机构，用于“重建”印度教罗摩庙。这一裁决不仅为搁置了数十年的庙址所有权之争划下句号，更确定了新建神庙的“国有”属性，从而在法理和事实上摆明了政府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教派争端中的立场。

稍显意外的是，该议题在未遇政治阻力与社会剧烈动荡的情况下“平稳落地”，凸显了莫迪治下印度教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2020年8月，莫迪不顾新冠疫情肆虐，亲自为罗摩庙举行奠基仪式。在经历3年半的建设后，神庙首期工程——安放罗摩孩童形象的主殿终于在2024年大选前夕完工。正如莫迪在落成仪式上所言：“我主罗摩自此无需临时帐篷遮蔽，而是被永久地安放于神圣的庙堂之中。”

政治“开光”的代价与收益

印度教素有“罗摩盛世”传统，将罗摩描绘为符合印度传统价值观的“完美统治者”。在2024年大选之前，莫迪如此隆重地为罗摩庙举行落成典礼，无疑是为自己极有可能迎来的第三个总理任期祈福“开光”。但是，如果仅仅从一次选举的角度揣摩其中政治意图，无疑低估了罗摩庙的魔力。

据印度媒体报道，此次落成的主庙占地2.7英亩，高161英尺，是印度近年来造价最昂贵的宗教建筑，估算成本约为180亿卢比（约合2.17亿美元），高于首都新德里的新议会大厦（83.6亿卢比）。如此巨大的资金消耗主要来自于包括印度各大财团在内的社会捐赠。据印度《经济时报》1月报道，负责管理罗摩庙的政府信托机构累计已收到350亿卢比的捐款。各大“金主”如此慷慨解囊，除了展现对罗摩的虔信、对莫迪与印度教民族主义事业的坚定支持，还有对朝圣经济所换来的巨额回报的期待。

除了罗摩庙综合体的建设，北方邦印人党政府计划投资8500亿卢比用于阿约提亚的“重建”，在中央政府的支持下为该地规划公路、铁路、酒店、餐饮等各项设施，为印度教狂热引发的朝圣旅游做好准备。而这些收益不菲的项目建设与运营都离不开那些为罗摩庙“重建”做出贡献的大型财团。据媒体报道，仅罗摩庙落成后前往阿约提亚的朝圣者就能在今年为北方邦带来40亿卢比的收入。依托改造后的恒河圣城瓦拉纳西和新建的阿约提亚，作为印度教民族主义精神大本营和印度政治高地的北方邦在经济上的底气也更足。邦政府宣称当2028财年印度GDP迈入5万亿美元大关时，北方邦的经济总量也要突破5000亿美元，成为印度GDP第二大邦。近年来备受瞩目、以印度教民族主义强硬形象示人的北方邦首席部长约吉，亦有望借罗摩庙热潮在印人党和右翼的政治体系中谋求更高的位置。

对于莫迪倾力打造的“新印度”而言，罗摩庙的落成及其背后的喧嚣无疑宣告了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又一次“重大胜利”。罗摩庙从规划到实现的过程恰好映射了莫迪治下的“新印度”图景，即印人党政治强势、印度教民族主义狂热与财团垄断经济的“三位一体”。尽管反对党与左翼知识界站在维护宪法世俗主义原则的角度予以强烈抨击，然而他们的呼喊声似乎并不比噤声的穆斯林群体高过多少。印度街头挥舞的橙色旗帜和此起彼伏的“我主罗摩万岁”呼喊声，将莫迪治下的印度带向前所未有的未来。

（作者为现代院南亚研究所印度教民族主义项目负责人，文章转自“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