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半岛的紧张局势来得格外邪乎。去年12月底至今年1月4日，美韩举行跨年联合军演，开启了新一年紧张对立的序幕。7日，朝鲜在西海海域进行“海上实弹射击训练”给以回应；随之，韩国发炮“加倍奉还”，并宣布取消南北“海上缓冲区”。紧接着，朝鲜发射中远程固体燃料弹道导弹、试验“海啸-5-23”水下核武器系统和连续试射战略巡航导弹。最近，美国三艘核动力航母一齐向半岛集结，危机气氛更加浓烈。

骤然扩散的火药味，迅速推升了人们对半岛生战的担忧，南北“难免一战”的声音不胫而走。半岛局势能否出现失控而滑向热战，成为普遍关心的问题。

兵凶战危，但不会轻易失控

半岛是否会爆发战争？据报道，美国政府人士认为，朝鲜可能在未来几个月内对韩国采取军事行动，朝鲜半岛将会发生冲突和战争。韩国国防部长申源湜声称，朝鲜“可能对韩国采取直接军事行动”，导致半岛“发生纷争”。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则发出了半岛可能开战的警告，他指出“美日韩正在准备与朝鲜的战争”。显然，他认为战争挑动者不是朝鲜，而是美日韩。

谁也无法完全否定半岛发生冲突和战争的可能性。因为半岛本来就处于脆弱的停战状态，当事方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更导致对立螺旋式升温，半岛形势确实濒临危险地步。

作为半岛危机的“始作俑者”，美国把朝鲜视为冲突和战争之源，但又拿不出有说服力的根据，因而，它试图转嫁责任的说法，不是妄断误判，就是别有用心。

必须看到，和平稳定符合半岛及区内各国的共同利益，战争必然会带来难以承受的灾难性后果，这一严酷现实让有关各方冒险开战的意愿受到有力的制约。

韩国在各种条件限制下，不大可能有发动战争诉求。尹锡悦政府跳得很高，但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恐吓战术”，它十分清楚挑起战争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美国受到多重制约，难以贸然开战。美虽然是“战争专业户”，但它考虑的是全球战略利益，在半岛开战代价太大而获利太小，并且必然反受其害，很不合算。目前它内部受制于大选政局，外部深陷俄乌冲突、巴以战争两大泥坑，在这种情况下，不太可能丧失理智轻启战端。美国的做法是实施“吓阻战略”，通过升级美日韩的联手“延伸威慑”，包括强化联合军演、运进核战略资产等，摆出动手架势，以图压倒、逼退朝鲜。最近三艘核动力航母向半岛开进，主要目的是震慑朝鲜和安抚韩国，是对朝“吓阻战略”的一环，并非真的要开打。

中国是制约半岛战争的重要力量。作为半岛近邻，中国历来以维护半岛和地区和平稳定为己任，绝不容许自己家门口“生战生乱”。任何一方都不能无视中国的存在，中国也必将会对半岛“止战维和”发挥应有的作用。

朝鲜积极备战并凸显“不惜一战”姿态，但实际上更多是以攻为守，并无率先开战意愿。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是朝鲜紧迫的国家课题，也是朝鲜党和国家的战略重心，和平环境对朝鲜无比珍贵。最近，金正恩提出发展地方经济的宏伟计划，要求尽快改变“连基础食品、食材、消费品等最基本生活必需品都无法正常供应”的“令人寒心状态”，提高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显然，战争不符合朝鲜的根本和长远利益，主动挑起战争不可能是朝鲜的战略选择。

金正恩前不久所作的“施政演说”提供了最权威的证据。金正恩有针对性地系统阐明了朝鲜关于战争问题的政策立场。第一、朝鲜“不希望战争”。金正恩强调，朝鲜“没有任何理由选择战争”，“没有单方面断然进行战争的意图”。他宣布，“敌人不触犯我们，我们绝不会单方面地决然实行战争”。第二、朝鲜“不躲避战争”。维护主权、安全和生存权是朝鲜不可动摇的坚定意志，朝绝不容许敌人进犯自己的领土、领空、领海，“哪怕0.001毫米，都会被认为是战争挑衅”。一旦战争爆发，就要“全面动员包括核武器在内的所有军事力量”，以“完美、迅速的行动”展开惩罚作战，乘势“完全占领、平定、收复大韩民国并将其纳入共和国领域”。第三、朝鲜要发展“自卫武力”。金正恩提出要继续“加强核战争遏制力，增强国家防卫力量”，但同时他强调，朝鲜的武力是“属于自卫权的正当防卫力量”，“不是什么单方面实现武力统一的先发制人的打击手段”。

朝鲜最近实行了对韩关系和统一政策的大调整，将韩国定性为“第一敌对国家”和“永远的主敌”，将其开除“族籍”；承认“两个朝鲜”、摈弃“和平统一”、拒斥南北交流合作。这些根本性的政策转变，是朝党总结朝韩关系历史教训、适应新时期形势变化作出的战略决断，意在抵御韩国软硬两手的颠覆、渗透，挫败其“政权崩溃”、“吸收统一”图谋。朝采取的有关“超强硬”举措，赋有震慑、打击韩美嚣张气焰的意味，美韩及西方将其视为发动战争的前奏，显然不是事实。

综上，朝鲜对战争的基本态度可以归结为：一是无意愿，二是不害怕。它秉持的原则实际上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朝鲜发展以“核遏制力”为主的军事力量，除了在必要时发起先制核打击的“第二原则”规定的非常情况以外，基本是为了自卫。朝鲜采取的“超强硬对强硬”的有关政策和行动，主要是为了威慑、压倒敌手，让敌人望而生畏、不敢轻举妄动，达到“以战制战”的目的。

事实充分说明，只要美韩不首先挑起战端，朝鲜绝不会率先发动战争。由于当前半岛内外制约战争的力量大于战争的因素，半岛出现失控、滑向战争的可能性不大。

隐忧严重，需要保持高度警惕

同时应当看到，“半岛爆发战争可能性不大”的判断，是以形势正常发展为基础的，并未将所有非常、突发情况包括在内。战争史证明，战争往往发生在不经意之间。历史和现实的种种因素，决定了我们不能丝毫放松对战争危险的警惕。

半岛内部的对抗性矛盾已经积累得太久。弓弦绷得过紧就容易拉断，地壳运动的能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地震。朝核危机爆发已逾30多年，河内朝美首脑会谈破裂将近5年，尹锡悦保守政府实行对朝“强硬政策”已经将近两年，朝与美韩之间恶性互动积累起来的负能量已达相当程度，双方手中的“弓弦”几乎拉到了极点。

去年一整年，半岛紧张对立不断螺旋式升级，所形成的紧绷状态延续至今，抬高了今年紧张局势的起点，来势更加凶猛。当前，双方都做足了“备战”功夫，缺少的只是一个“触发点”。与此同时，朝韩军事联络通信线中断，“9.19军事协议”废止，南北“海上缓冲区”撤销，严重削弱了对局势的管控力；沟通、协调渠道堵塞，大大增加了相互误判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擦枪走火”引起误判，就有可能导致冲突和战争。

同时，还必须高度注意已经浮现的可能导致形势突变的潜在危险。笔者想到的主要有两个：

一是核危机有可能再次爆发。目前朝鲜的核能力建设已进入“将完未完”的重要阶段，这也是危险性最大的关键时期。随着朝鲜核武力量威慑力的大幅提升，美韩的安全恐慌和焦虑必然空前加大。朝鲜必须高度警觉美国可能突然发起先发制人的“外科手术”式打击。按理说，在朝已“两弹”在握的情况下，美一般不会轻举妄动，但朝的核力量已经对美构成实质威胁，美国不可能置之不理，朝对突发事态不得不防。显然，围绕朝核问题的博弈，是一个高危发火点。

二是朝俄深化合作可能招致不测。去年金正恩访俄开启了朝俄关系发展的新时期，军事技术领域合作首先取得进展。据有关报道说，俄罗斯在俄乌冲突中使用了朝提供的导弹，朝的军事侦察卫星发射成功则是得益于俄方提供的技术支持。美国及西方认为，朝已“间接介入俄乌战争”，美日韩等47国外长联合声明大加挞伐。最近，朝鲜外长崔善姬访俄进一步拓展朝俄合作关系，普京表明访问平壤意向，表示要将双方全面合作扩大到“敏感领域”。面对朝俄关系步步升级，美国和西方难以容忍，很可能施展新的招数予以阻挡和牵制，朝鲜必须应对可能发生的新安全风险。

前途和出路究竟何在

事实表明，半岛局势已经演化到一个关键阶段，一方面全面战争一时难以打起来，另一方面导致局势持续恶化的因素仍严重存在。当前的高危形势一旦长期化，将会持久推升地缘政治风险。各国面临的紧迫课题是，迅速推动紧张对抗降温，积极探索化解矛盾、维护半岛和平稳定的有效途径。

当务之急是，有关各方应以大局为重，保持冷静、克制，避免局势激化，在缓和紧张对立的基础上，努力创造条件恢复对话。迷信武力，拒绝对话，只能加剧危机、造成更大的安全风险甚至毁灭性灾难。

从根本上看，冷战遗产存续是造成半岛紧张局势的总根源，不消除冷战遗产，“紧张—缓和—紧张”的恶性循环就难以打破，半岛长治久安将无希望。完成半岛“停和机制”转变，是解决半岛问题的根本出路，也是不可继续延宕的紧迫课题。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