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本次武装冲突是多年来萨赫勒地区动荡和冲突的缩影。殖民历史与经济格局的分隔导致并加剧了该地区经济结构单一的问题,资源在发展上的低效将导致该地区国家对有限自然资源的激烈争夺,而这种争夺又会和语言、部族、宗教的差异形成“共振”,使得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无论外部因素和初始条件如何,“发展中的问题只能通过发展来解决”。今后该地区经济能否长足发展,在于能否形成实现工业现代化所必须的经济整合。 |
近来,苏丹武装部队和苏丹准军事组织快速支援部队围绕苏丹首都喀土穆和其他多个大城市的武装冲突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冲突已经造成巨大的财产和人员损失,引发人道主义灾难。在中东地区走向和解的大背景下,苏丹的武装冲突引发外界对该地区局势更多的思考。5月11日,在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斡旋下,苏丹冲突双方在沙特西部城市吉达签署协议,就一些基本原则性问题达成共识。双方表示应尊重苏丹的主权和领土完整,避免冲突对平民造成伤害。但是,对于该协议能否达到预期效果,外界仍持保留态度。 萨赫勒地区动荡和冲突的缩影 事实上,如果从更大的地理范围和更长的历史维度观察,苏丹本次武装冲突不过是多年来萨赫勒地区动荡和冲突的缩影。萨赫勒地区位于撒哈拉以南非洲和北非马格里布地区之间,横跨整个非洲大陆,涉及的国家包括塞内加尔、毛里塔尼亚、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乍得、苏丹和厄立特里亚等国。自2010年中东北非局势出现动荡以来,该地区多数国家的安全问题逐渐外溢,冲突频生,导致经济发展受到很大制约。 自2012年马里北部部族发生武装冲突、军人发动政变之后,马里局势一直处于动荡之中。虽然在法国介入后国家整体形势有所好转,但国内的问题并未得到根本性解决。围绕其国内政治安排,2022年马里受到西非共同体的制裁;又由于“瓦格纳”集团的介入,马里与法国分道扬镳,法国退出了在马里十多年的维和。布基纳法索在2022年发生两次政变,且恐怖袭击频繁,目前已经成为萨赫勒地区恐怖活动高度活跃地区。乍得则因为国家正处于权力交接期——原国家领导人代比身故,其子小代比执掌大权,局势一直处于动荡之中。尼日尔政局虽然稍显稳定,但2021年以来也经历了两次(不成功的)政变,并面临恐怖袭击的威胁。而苏丹在近十来年里先是上演南北分家、而后又陷入内战的局面。萨赫勒地区局势长期动荡不安,导致经济十分落后,以上几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都不足1000美元,位列世界最不发达国家行列,而南苏丹的人均GDP只有300多美元左右。 更令人悲观的是,东萨赫勒地区的动荡已经和传统上“非洲之角”地区的安全问题和外交冲突合流,与埃塞俄比亚内战、苏丹-埃塞俄比亚-埃及三国之间的尼罗河水资源争端以及红海海事安全等问题交织,造成“东萨赫勒-非洲之角地区”的安全形势进一步恶化,危害了非洲和中东地区的安全和发展。 殖民历史造成经济分隔 萨赫勒地区频发动荡和冲突,与其恶劣的自然条件和北非地区动荡的政治环境不无关系。萨赫勒地区即使在非洲也属于自然环境比较糟糕的地区。降水偏少且不均衡,过度的放牧和砍伐森林造成环境的进一步恶化,气候变化则让该地区本已不堪忍受的自然环境更加雪上加霜。与此同时,萨赫勒地区的人口增长迅速,使得该地区对外部政治和经济环境的变化极为敏感。十多年前的重大地缘政治动荡、最近几年新冠疫情导致的经济停滞和乌克兰危机引起的国际能源粮食价格上涨,更加加剧了该地区的不稳定。 实际上,作为一个整体,萨赫勒地区的发展条件并非一无是处。非洲三大水系中有两条河流途经该地区,尼日尔河及支流流经马里、尼日尔和布基纳法索,尼罗河流经苏丹和南苏丹,为这些国家带来丰富的水利资源。萨赫勒地区不少国家还拥有矿物资源,如金、铁、铀和其他有色金属,以及石油、天然气等。萨赫勒地区的政局动荡和经济落后,与该地区的长期割裂有着重要关系。 众所周知,非洲大陆在历史上曾长期遭受西方的殖民统治。在非洲被殖民统治时期,西方殖民者为了争夺势力范围和“地盘”,在划分非洲国家边界时并没有依据当地的历史人文传统和经济联系,相反对其进行了割裂。萨赫勒地区又是语言、文化和宗教的交汇地带,二战之后的民族解放运动使得该地区的“殖民边界”获得“民族国家”边境的法律地位,这又反过来刺激了内部语言、部族和宗教差异的“政治化”。今天萨赫勒地区的种种政治纷争,包括马里内战、苏丹分家、厄立特里亚独立等,实际上都有语言和部族上的根源。在民族意识分裂的国家中,建设统一市场缺乏基本的政治基础,而这是造成该地区经济发展停滞的重要因素之一。 殖民历史对今天萨赫勒地区的经济分隔也产生了重要影响。萨赫勒地区历史上大致形成法属殖民地(乍得以西国家)和英属殖民地(苏丹和南苏丹),厄立特里亚曾是意大利殖民地。如今,尼日尔以西的国家从属西非经济共同体,乍得从属中非经济共同体,而苏丹、南苏丹和厄立特里亚在传统意义上属于东非国家。从以上看,萨赫勒地区的殖民历史造成了当今该地区的经济整合困难重重。 同时,萨赫勒地区内陆国林立,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该地区的经济发展。殖民时代的随意分隔在萨赫勒地区制造了过多的内陆国,冷战后厄立特里亚独立和原苏丹分裂又造成新的内陆国。在全球化时代,内陆国在经济发展方面受到的制约显而易见。目前,除一些地处欧洲的内陆国以外,还没有其他地区的内陆国人均GDP达到一万美元。而同属萨赫勒地区的塞内加尔和毛里塔尼亚,因其在大西洋拥有出海口,政治经济情况则明显优于该地区其他国家。相较沿海国家,内陆国的资源开发和商品运输成本更高,吸引国际资本和参与国际贸易的难度更大。如果缺乏有效的经济整合,内陆国则无法进入国际产业链。尤其在萨赫勒地区,内陆国众多还使得沿海国失去了能够提供资源和人口的腹地,可谓双输。 殖民历史与经济格局的分隔导致并加剧了萨赫勒地区经济结构单一的问题。这些国家的经济往往以落后的农牧业为主,辅以矿业,经济效率低下,容易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地缘政治的割裂造成大型经济规划无法进行,产业链难以延伸,本地劳动力不能参与全球分工,农产品和资源型产品难以得到深加工和增加附加值。而资源在发展上的低效将导致该地区国家对有限自然资源的激烈争夺,而这种争夺又会和语言、部族、宗教的差异形成“共振”,使得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 与中国合作促进了萨赫勒地区经济整合 对于萨赫勒地区面临的安全和发展问题,西方世界却不能提供有效的解决方案。长期以来,美国的对非政策以发展双边关系为主,议题上更多关注援助、反恐等。而欧洲国家虽然对整合非洲地区经济发展有一定兴趣,但无一例外地受到殖民时代形成的语言和政治联系的影响。如英国的非洲政策优先发展同非洲英联邦国家的关系,而法国也因其“法语非洲”的概念在政策上给予法语国家以更多倾斜(法国推动的“萨赫勒五国集团”只包括法语国家),德国由于在萨赫勒地区没有殖民地,则对在欧洲框架下向地中海南岸投入资源持谨慎态度。 我国与萨赫勒地区国家的合作对促进当地经济的整合和发展可圈可点。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受原苏丹总统巴希尔邀请,中国石油进军苏丹。中国石油推翻了西方石油公司认为该国缺乏具有商业开采价值原油的结论,开发出了具有商业价值的原油。同时,区别于西方石油公司仅仅开发和出口上游资源的方式,中国石油协助原苏丹在其首都喀土穆建立了炼油厂和化工厂,使得原苏丹不仅实现了石油出口,还可以向周边国家出口成品油和石化产品。中国石油通过“上下游一体化”模式使原苏丹建立了完整的石油工业体系,成为非洲后发国家工业化的标杆。在此之后,中国石油将在原苏丹“上下游一体化”的开发经验复制到乍得和尼日尔,也取得了成功。中国和萨赫勒地区国家的能源合作很好地解决了这些国家经济整合和资源产品出口单一的问题,使得原苏丹南部的原油可以通过北部港口出口,同时带动北部的石油中下游产业链的发展。我国对萨赫勒地区经济发展所起的作用给当地人民留下深刻印象。在我国2013年“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萨赫勒地区国家积极响应,目前该地区大部分国家都已成为“一带一路”签约国。 此外,俄罗斯、印度和海湾国家也逐渐加强了在萨赫勒地区的政治经济存在。乌克兰危机和中东地区“和解潮”的外溢效应,必然会影响未来萨赫勒地区的政治经济格局和发展走向,而以能源转型和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一轮工业革命也为后发地区制造了新的机遇与挑战。无论外部因素和初始条件如何,“发展中的问题只能通过发展来解决”。萨赫勒地区的经济能否实现长足发展,关键还是取决于该地区能否形成实现工业现代化所必须的经济整合。 (作者为中国海油集团能源经济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