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后,美国对非洲政策也将面临全方位调整。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的部分涉非言论和举措对美非关系造成了破坏性影响。特朗普重返白宫,其“美国优先”的政策理念,单边主义的交易式外交风格将重塑美非关系,也将冲击非洲自身的政治安全格局。 |
非洲地缘环境发生深刻变化 与四年前相比,全球地缘格局已经发生深刻调整,非洲之于美国的重要性明显上升。首先,非洲正在崛起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地缘力量。近年来,非洲联合自强步伐加快,扛起全球南方国家反干涉、反制裁、反霸权的旗帜,在国际治理中的话语权显著增强。非洲拥有丰富的能矿资源,尤其是钴、锂、镍等关键矿产储量丰富。在全球新一轮技术革命和产业变革加速推进背景下,非洲成为各大经济体竞相拉拢的对象。 第二,非洲政治生态悄然发生变化。过去四年,非洲政变频发,恐怖主义活动、内战等各类武装冲突持续延宕,部分国家政治安全局势严峻。非洲国家领导人代际更替加速,一大批新生代领导人强势登上政治舞台,更加积极主动维护本国主权和发展利益。在大国博弈白热化背景下,绝大多数非洲国家对外坚持“不结盟”原则,拒绝“新冷战”。越来越多的国家在各大国中游刃有余,为本国争取更多的发展机遇。 第三,大国在非影响力正在重新分化组合,美国依托盟伴体系维系在非霸权的传统模式难以为继。俄罗斯加紧重返非洲,在非政治、军事和经济影响力全面提升。法国和欧盟在非洲,尤其是法语非洲地区影响力式微,法国“非洲宪兵”时代即将终结。中非加紧构建新时代全天候命运共同体,中国连续15年保持非洲第一大贸易伙伴国地位,2023年中非贸易额是美非贸易额的四倍。土耳其、阿联酋等新兴经济体利用自身比较优势加大对非经略,中东国家已成非洲重要的外部合作伙伴。拜登政府大力修复特朗普时期制造的美非关系裂痕,加大对非资源投入的同时,将大国在非博弈推向新高度。然而,美国自身也受到非洲“反西方”思潮波及,美在非军事部署体系遭遇冷战后最严重冲击。美国战略界评估,美西方在非霸权已经遭到来自非洲内部和域外国家,尤其是俄罗斯的严峻挑战,美国对非战略陷入危机。 鉴此,特朗普重返白宫后的政策调整也不得不充分考虑当前非洲地缘形势的变化,提升非洲在美国外交中的重要性,并在“美国优先”、大国博弈等战略目标中寻求平衡,这也将导致美非关系面临新的不确定性。 美非关系面临全方位调整 非洲国家对特朗普首任内的涉非侮辱性言论、歧视性举措记忆犹新,对特朗普重返白宫后美非关系将会承受的冲击已有预期。 政治上,特朗普对非洲民主政治和人权的重视程度较拜登时期将明显下降,一些被美国贴上“威权”或“人权记录不佳”标签的非洲国家面临的外部压力将大幅减轻。但也有一些国家担忧特朗普减少对非洲民主政治的支持,将加剧当前非洲“民主倒退”。非洲国家高度关注特朗普的移民政策。特朗普首任内曾签发“禁穆令”,限制尼日利亚、苏丹、厄立特里亚等国公民赴美。其新任期或将故伎重施,继续扩大签证限制范围,影响更多非洲国家。不过出于美国经济和地缘利益考量,特朗普政府将加大对重点国家和地区的投入。如非洲之角地区与中东、欧洲毗邻,扼守红海—亚丁湾海上战略通道,是当前非洲地缘关系最紧张的地区之一。特朗普首任内就对该地区格外关注,曾任命非洲之角特使,积极斡旋埃塞俄比亚内战,调解埃塞与埃及复兴大坝之争。各方预测其重返白宫后将把该地区作为对非新战略的重中之重,地区国家与美国关系将迎来新变化。美国可能解除对埃塞制裁,支持其寻找红海出海口的诉求。特朗普也有可能承认索马里北部分离地区索马里兰“独立”。近年来,索马里兰加大对美游说力度,部分共和党人士认为美国长期投入的索马里饱受恐怖主义、部族争斗之乱,相比之下索马里兰政局稳定,可以成为美国在该地区更合适的合作伙伴。美国也可利用索马里兰更好地监控中东地区局势,以及“跟踪中国在该地区的经济、军事活动”。然而若特朗普承认该地区“独立”,必将招致索马里、非盟和其他非洲国家的强烈反对,加剧地区紧张局势。 经济上,美国对非经贸合作的优惠力度或将大幅缩水,特朗普第二任期可能将把推动美国对非投资和出口作为美对非经济战略重点。特朗普政府2018年推出的对非战略明确强调“美国优先”,要推动经贸关系从援助主导向贸易和投资双驱动转型。特朗普政府曾推出“繁荣非洲”计划,签署《更好利用投资引导发展法案》,组建国际开发金融公司,将非洲作为投资重点。 在特朗普新任期,各方均认为美国对非洲经贸优惠力度将大幅缩水,尤其是美非经贸关系的基石《非洲增长与机遇法案》(AGOA)将迎来重大调整。该法案于2000年生效,目前可允许符合条件的非洲国家7000多种商品免税、免赔额出口美国市场。不过,从过去24年的发展历程来看,该法案下美国自非洲进口的主要产品长期以原油为主,且80%的非石油产品对美出口集中在南非、肯尼亚等五个国家,其他国家获益很小。非洲国家还指责AGOA已经沦为美国干涉非洲国家内政的工具,埃塞俄比亚、乌干达、中非共和国等在人权、民主方面不符合美国要求的国家就被踢出该法案。AGOA在2015年延期一次,2025年9月即将到期。但特朗普认为美国从AGOA中获益不大,首任内就曾表示不会对该法案进行延期。若AGOA被取消,相关国家的经济和民生将面临沉重打击。美多家智库都建议特朗普政府应当对AGOA进行改革,而非彻底废除,如美国可以调整免税产品名录,适当加大对非洲关键矿产的进口等。 特朗普调整对非经贸政策对非洲国家的冲击可能会形成“冰火两重天”的效应。拥有美国需要的战略资源和较大市场潜力的国家,如刚果(金)、赞比亚、尼日利亚、肯尼亚等对特朗普上台后的双边经贸合作持较乐观态度,肯尼亚就期待重启美肯双边经贸谈判,进一步强化肯尼亚作为美国在非洲战略支点的地位。资源匮乏、对美国企业没有吸引力或地缘价值欠缺的国家将可能被特朗普“彻底遗忘”。还有一些国家可能会因与美国在某些议题上的立场相左而受到“惩戒”。如南非是AGOA的最大受益国之一,但近年来南非在乌克兰危机和巴以冲突中的立场与美国相悖,美共和党人士建议特朗普取消南非的AGOA受惠资格以对南非进行挟制,这将直接导致南非国内损失近十万个直接就业岗位,对当前南非经济困境将是雪上加霜。 援助上,特朗普第二任期将继续寻求削减美国对外援助,非洲将首当其冲,尤其是公共卫生和气候变化领域。美国一直是非洲公共卫生领域最大的援助方,对非洲艾滋病防治、流行性疾病预防、医护人员培训等提供重要支持。如“总统防治艾滋病紧急救援计划”是美对非公共卫生援助的旗舰项目,该计划自2003年启动以来,有95%的资金投入非洲28国,尤其是南非、尼日利亚、莫桑比克、乌干达等艾滋病高发国的防治工作取得积极成效。然而特朗普在首任内向国会提交的预算案中就曾计划削减对该项目的资助,第二任期也可能继续推进。在气变领域,特朗普始终认为气候变化是“骗局”,首任内退出《巴黎协定》,还将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气变援助称为后者的“敲诈”,其在第二任期大概率会继续削减对非洲等发展中国家的气候融资支持,这将对非洲国家,尤其是深受气变之害的小岛国、沿海国家带来负面冲击。 军事安全方面,特朗普上台后将加快调整美国在非军事部署,恐将加剧非洲局势动荡。自特朗普第一任期开始,美国在非军事战略目标已从反恐向应对大国竞争转移。2017年10月,四名美国士兵在尼日尔遇袭身亡后,特朗普加快削减在非驻军,2020年12月美国防部曾宣布自索马里撤军,但被拜登政府叫停。2024年美军在尼日尔、乍得驻军连遭驱逐后,美正考虑在西非沿海地区寻找新的落脚点。特朗普上台后或将继续削减在非驻军,依托美军驻吉布提莱蒙尼尔基地,维持对非洲之角、中东等地区的军事投射能力。对其他地区,美国将更多依靠无人机空袭、军事培训、联合演习、雇佣私人承包商等方式与非洲国家开展合作,非洲国家和欧洲盟友将被要求分摊更多的安全成本。美国对联合国和非盟主导的维和行动资金支持也将减少。由于法国和欧盟在非驻军也相继撤离,西方在非驻军将从巅峰时期的一万余名缩减至少半数,这将导致萨赫勒地带等形成大片的安全真空,为在该地区活跃的恐怖分子、反政府武装提供反扑契机,部分国家的安全形势有持续恶化之虞。 与2017年相比,非洲国家已不再对美国新领导人抱有过多的幻想,而是从更加务实的角度看待美非关系。如今的非洲正在走上一条更加强大、更加团结的发展道路,大国竞相向非洲抛出合作的橄榄枝,在很多议题上,非洲较以往拥有了更多选择权。对于如何应对特朗普2.0对美非关系带来的冲击,非洲国家的广泛共识是必须坚持当下的战略自主道路,不能把希望能寄托在复杂、善变的外部力量上。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