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30日，在日本新年长假前夕，首相石破茂决定放弃2025年1月中旬访美的计划，改为争取在特朗普正式就任总统后尽快访问华盛顿。这意味着，石破茂持续近两个月的在特朗普就职前就面见他的努力失败了。事实是，石破茂急于求见，特朗普百般推脱，这折射出当前日本内政外交的深层问题，以及美日之间即将展开的微妙博弈。

“请见”一波三折

2024年11月6日，特朗普在美国大选中获胜，石破茂立刻就给他打去祝贺电话，事后对记者介绍说，两人就早日会面和加强美日同盟等达成一致，并互祝执政顺利。这场通话作为日本首相与美国新当选总统的首次沟通看上去非常顺畅，但实际上只进行了五分钟，而且采用的是交叉传译，真正的说话时间不过三分钟。而最近的两次日美首脑通话，2016年安倍晋三与特朗普交谈约20分钟，2020年菅义伟与拜登交谈约15分钟。就算作横向比较，韩国的尹锡悦在特朗普当选后打去的祝贺电话也持续了12分钟。对于石破茂经历的仓促敷衍，日本政府上下深感不安。

11月中旬，2024年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二十国集团峰会相继在秘鲁利马和巴西里约热内卢举行，石破茂开启上任后的首次外访。在筹备过程中，日方紧锣密鼓地与特朗普团队接洽，希望能在石破茂结束参会返日途中，经停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与特朗普会面。在没有得到特朗普方面确认的情况下，石破茂政府先行做了周密准备，带着庞大的记者团和最顶尖的英文翻译出发了，而且事先制订了前往佛罗里达和纽约两套行程方案。

很明显，这些准备工作是比照2016年11月安倍晋三首相在特朗普候任期内就与他实现会面的标准进行的，被日本媒体揶揄为“照虎画猫”。然而，特朗普方面最终搬出《洛根法案》，表示正式就任前不便会见“任何”国家首脑，轻飘飘地拒绝了石破茂的请求。这个托词如同儿戏，因为就在11月14日，特朗普在海湖庄园接待了阿根廷总统米莱。

直接“请见”失败后，石破茂政府请出安倍晋三的遗孀安倍昭惠赴美拜见特朗普。特朗普顾念与安倍的交情，于12月15日在海湖庄园与安倍昭惠共进晚餐，当面再次接收了她帮石破茂转达的就任前实现会面请求。对此，特朗普巧舌如簧作出公开反应，在16日的记者会上表示自己“很想见石破首相”，而对于这场会见到底会不会在他正式就职前发生，又暧昧地说：“也许会吧，如果他们想见的话，那就见。”实际上，石破茂亲口确认，双方并没有就具体安排进行对接，只是笼统约定“选择从现在起最合适的时间”。石破茂政府终于认清，即便勉强在特朗普宣誓就职前实现会面，也难取得理想效果。同时，若因此推迟通常在1月20日前后召开的例行国会，可能会影响7月的参议院选举和东京都议会选举等事关自公联盟命运的重大安排。最终，石破茂不得不决定把与特朗普的会面推迟到2月之后。

迫切求见的动力何来

石破茂千方百计急着见到特朗普，无论从外交、内政还是个人层面看，都有其紧迫考虑和深层原因。

外交层面，日方急于和特朗普确认日美关系的地位。日美同盟一直被日本视为外交政策的基石，近年更是如此。安倍政府操作下的特朗普第一任期日美关系被媒体称作“蜜月期”，岸田文雄政府与拜登政府更是通力合作将日美同盟密切度提升到“史无前例的程度”。石破茂继承了将日美关系置于首位的外交政策，但并无充分把握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就可以确保日美关系必会坚固无忧。当年，特朗普首次上任后，双管齐下，以增加防务费用和贸易谈判为筹码对日施压，给美日关系带来巨大冲击，日本政界至今心有余悸。如今特朗普“梅开二度”，权势更加熏天，决策更加“奔放”，很有可能故技重施，向日本索要更多“保护费”和关税。为应对可能再次袭来的“特朗普冲击波”，日本政府希望未雨绸缪，赶在他正式就任前尽快进行直接沟通。

内政层面，自民党亟需美国背书来稳定执政地位。自民党正面临着2009年以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持续发酵的“黑金”丑闻成为压垮民众忍耐力的最后一根稻草。在2024年10月的众议院选举中，自民党失去了多年稳固的“一党独大”地位，还连累了老搭档公明党，自公联盟未获半数席位，最终只能选择成立少数派政府。临危受命挑起自民党“革新”重任的石破茂政府迄今并未拿出令民众改变看法的政策，反而因对处理“黑金”丑闻的态度暧昧遭受质疑，支持率在40%以下低位徘徊。至此，自民党迫切需要用外交成绩来提振自己的执政形象，以免在2025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和颇有可能的再一次众议院选举中更加惨淡。

个人层面，石破茂在政界被边缘化多年，“上位”后迫切需要树立威望，积累政治资本。在内政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外交是获取政绩的更便捷途径，如能像安倍当年那样抢先与特朗普建立密切的个人关系，进而促进日美合作，对石破茂自是好事一桩。

然而，石破茂的设想纯属刻舟求剑，全然不顾各种条件已时过境迁的现实。首先，石破茂不是安倍晋三。安倍外交经验丰富，灵活务实，以低姿态接近特朗普，用打高尔夫球等多样方式投其所好，获得了特朗普的好感和信任。相比之下，石破茂相对谨慎，身段灵活度就没那么高了，日本舆论普遍认为这两人相互并不投缘。其次，特朗普已今非昔比。2016年特朗普首次当选，世人一片哗然，很多人嗤之以鼻，安倍最先反应过来，主动提出见面请求，被特朗普视为“雪中送炭”，最终给了安倍“第一个面见特朗普的外国领导人”的“殊荣”。此次特朗普再次当选后，求见者排起长队，大部分不得其门而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自民党政权地位大不如前。2016年前后，自民党独大之势正盛，安倍的党内地位更是无敌，如今的石破茂及其政府，在交易思维只多不少的特朗普2.0团队眼中，自然无法与当年的安倍政府同日而语。

当然，与日本的关系在美国对外特别是“印太”政策中具有特殊重要性，并不以特朗普个人喜好为转移。石破茂与特朗普的会晤终会实现，桌面上的议题少不了美方酝酿向主要贸易伙伴普遍加征10%关税、日方力图修改《日美地位协定》等双方各自关切，彼此之间恐难避免新一轮复杂博弈。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