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朝鲜半岛紧张对立持续升温，步步逼近“危险线”，人们普遍担心发生冲突和战争，使半岛成为继俄乌冲突、巴以战争之后的“第三战场”，给本地区及世界和平稳定带来致命性破坏。这种形势，迫使国际社会积极思考、探索破解出路，以求实现紧张对立降温，进而寻求根本解决之道。

唯一可行的选择

半岛危机的处理方式无非是三个：一是“打”，用武力决出结果；二是“谈”，通过对话和平解决；三是“拖”，听任危机蔓延和长期化。半岛目前的危机应当采取哪种路径？只要站在客观、理性、负责的立场，都会得出正确结论：打不得，拖不起，只能谈。

“打不得”的理由不言而喻。从历史上看，朝鲜战争打了3年，牺牲数十万条生命，毁灭无数家庭，造成巨大破坏和财产损失，并且加深了仇恨和对抗，进一步固化了民族分裂，虽然过去了七十多年，半岛双方至今仍笼罩在那场战争的阴影中。

如今，不用说自称“天下第一”的美国武力，就是南北双方的武力也已经发展到可怖的水平。不但常规武器快速更新，军事技术大大进步，战法战术不断多样化、现代化，特别是由于核武器在半岛立足，朝与韩美的较量开始进入“核对抗”领域。朝鲜半岛已成为全球武力最为密集的“火药库”。在这种状况下如果发生战争，很难想象破坏力会超过朝鲜战争多少倍，这种毁灭性战争过后，不可能存在胜者。

从现实看，俄乌冲突、巴以战争战火仍在燃烧，不知何时能够止息。战争造成的杀戮、破坏和人道灾难触目惊心，深刻教训值得半岛有关方认真汲取。稍有良知和理性的人，都不会选择用武力解决半岛问题。

“拖不起”的原因勿需多言。“拖”实际上是一种任由危机扩大的放任态度，这既可能是由于在危局面前无力、无能和无奈，也不排除是“无心”解决危机，甚至有意放任危机以便火中取栗。但“拖”的结果，只能是促使矛盾持续扩大和深化，增加局势发展的不确定性，加大危机恶化的危险性。在旷日持久的延宕中，双方都必须耗费巨大精力、财力，付出难以估量的成本，完全得不偿失；一旦局势失控，则会导致冲突和战争，带来自伤自噬的严重恶果。

既然“打不得”也“拖不起”，那么结论自然是“只能谈”。

在半岛当前形势下，对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重要和紧迫。对话的作用主要是三个：一是给紧张对立降温，防止生战生乱；二是阻断阵营对抗逆流，挫败回归冷战的图谋；三是谋求半岛问题根本解决，实现半岛长治久安。简言之，推动对话的根本宗旨和目标是，克服紧张对立，消解对峙对抗，促进持久和平。

重启对话是否可能

问题是，对话是否还有可能实现？应当看到，在当前形势下重启对话难度确实很大，但也没有理由丧失信心。危机与机遇结伴而生，“危”本身蕴含着“机”。对重返对话完全不抱希望，不符合半岛的历史和现实。

从事物发展规律和历史事实看，矛盾达到顶点就会向相反方向转化。半岛冷战时期的“普韦布洛号间谍船事件”、南北非军事区内发生的“砍白杨树冲突事件”，都是在对抗濒临顶点情况下转向对话解决的。2017年朝鲜第六次核试验后，半岛形势急转直下，在美国“今夜即可开战”的叫嚣声中，战争似乎一触即发。然而，意料不到的是，接触、对话竟应运而生，并很快见到效果。以2018年“平昌之春”为契机，朝与美韩进入对话和解的新时期，并取得了一系列历史性成果。目前半岛形势虽与当年不可机械类比，但“物极必反”的道理是相同的。

从现实看，当前半岛形势虽然高度紧张，但并未走上对抗的“单行线”，朝美双方在针锋相对“大秀肌肉”的同时，并未忽略通过宣布军事行动的“例行性”、“无针对性”，用事先公布行动时间、目的、范围的“透明性”等等，小心翼翼地严防由误判导致对头相撞。这种有意识的“管控”，既是为防止局势极端恶化，客观上也给对话留下余地和空间。

更重要的是，要看朝美双方有无重启对话的需求。如果双方毫无需求，或者只有一方有需求，那就不可能对话；如果双方互有需求，那么对话就只是条件和时机问题。所幸的是，朝美实际上都有对话需求，双方仍然存在利益契合点。

美韩及西方攻击朝鲜“好战”“挑衅”，试图把造成半岛“无对话”状态的责任转嫁给朝方，但这绝不是事实真相。

客观事实是，朝鲜当前表示拒绝同美韩进行无核化对话事出有因，可以理解。2019年，朝鲜在推进朝美对话上做出了令世人惊叹的大胆决策和行动。当年2月，金正恩率领对话团队乘坐专列从平壤出发，驰骋4500余公里，历时近50小时，赶赴河内同特朗普举行会谈。然而，在美国鹰派势力的阻挠下，对话无果而终。朝方在国内外注视下，全力以赴，最终却颗粒无收，这一结果对朝打击之大可想而知。朝方从河内会谈失败中汲取了深刻教训，得出“只要美国不改变对朝敌视政策，朝美对话就毫无意义”的结论。这是朝鲜拒绝与美对话的基本原因。

然而，从根本上看，朝鲜并非不需要对话，它排斥的是非但无益、反而有害的对话；对于符合其生存发展利益的对话，朝不可能拒之门外。

一言以蔽之，对话解决问题符合朝鲜的根本和长远利益。在“侵朝战争”甚至“核战争”威胁和国际制裁、孤立的环境下，朝鲜不可能有起码的安全感，也不可能将国家资源重点投入经济建设；一旦爆发战争，则会带来灾难性后果，危及国家根本命运。只有以增强战争遏制力为后盾，通过对话打破制裁、孤立，实现“停和机制”转换，构建持久和平机制，才有可能实现长治久安，达成国家复兴发展的目标。

对朝鲜来说，和平稳定的外部环境无比珍贵。朝已将发展经济民生放在党和国家的重要位置。为了实现让人民早日过上“吃米饭，喝肉汤，住楼房，穿绸缎”的好日子，金正恩励精图治，高度重视并亲自部署指挥住宅建设，不久前，他又擘画加速改变地方经济状况、改善居民生活用品供应的宏大构想，并深入第一线督促、推动计划落实。朝鲜为发展国防力量所做的种种巨大努力，包括核导弹开发等，不是为发动战争，而是为了守护和平。如果没有日益升级的外部威胁和安全压力，朝鲜不可能宁可勒紧腰带、也要全力发展自卫武装力量。

这就提出一个问题：如果美国能够以实际行动切实证明对朝政策发生改变，让朝对美国及朝美对话建立起信任和信心，朝鲜还会坚持拒绝与美对话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重启对话的钥匙掌握在美国手里。拜登政府在政策宣示上一直主张对话解决，一有机会就重复“不设前提条件对话”的老调，但其对朝鲜高压威胁政策却毫无改变，反而继续升级加码，当然只会引起朝坚决反对和强烈反弹。

其实，需要对话的绝不单单是朝鲜一方，美方的对话需求一点也不低。原因在于，无对话状态是一把“双刃剑”，也会不断加剧美国的安全压力；半岛的高风险、弱管控状态一旦滑向冲突和战争，同样会给美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

对美国来说，朝鲜日益增强的核武力已经对其本土和海外基地构成了“实质威胁”，这使它再也不能放任不管了。由于朝鲜拥核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外科手术式”打击已经行不通。武力威吓业已失效，根本吓不倒朝鲜；继续升级高压威胁，不可能没有“天花板”，并且会带来新的不确定性。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内部的对话声音有可能抬头。近期以来，美国官方和智库不断释放与朝对话信息。

不久前，白宫官员表示，美国坚持半岛完全无核化目标，可以同朝方讨论无核化中的“中间措施”，即：在朝“减少威胁”情况下，采取缓和制裁等措施。有的国际观察认为，这意味着美国“对话战略改变”。

对美国官方关于对话表态的价值不能高估，但也不能完全忽略不计。因为美方对话表示的意图尚不明朗，是下决心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出自当前对内对外需要，单纯为了加强局势管控？更重要的是，促成对话必须要有对话诚意，但迄今美方还没有任何显示诚意的实际行动。

也要看到，这一次美国官方关于承认半岛无核化“中间阶段”的表示，是以前没有过的，反映出美方对话态度似有某种变化。可以解释为，美国已感觉到局势的严峻性，并开始意识到单靠高压威胁手段对朝无济于事。既“打不得”也“拖不起”的困难处境，迫使美开始思考对话。

还要看到美国政局变化的因素。普遍认为，特朗普此次大选获胜的可能性不能排除。特朗普执政时期的对朝政策与拜登政府明显不同，特本人自诩与金正恩有“深厚交情”，同金举行过三次首脑会晤。分析认为，如果特朗普再次上台，重拾与朝对话的可能性较大。

前景如何判断

上述分析，初步论证了朝美对重启对话都有内在需求。但据此对对话前景不能得出乐观判断。要把可能变成现实并非轻而易举，只有付出艰巨努力，排除各种障碍，创造必要条件和环境，对话才有实现机会。

朝美重启对话之所以艰难，主要由于三个因素：1、由对抗转向对话，对双方而言都是战略性转变，其难度绝非战术转变能够相比。2、朝美矛盾根深蒂固，历时久远，迭代反复，不断深化，已经积重难返。3、周边环境错综复杂，制约、干扰因素颇多，需要应对和解决多种矛盾。

朝鲜在与美对话问题上上过当、吃过亏，无论从国家威望、利益还是政治影响上考虑，都绝不容许再生失误，因此，做出重返对话决策，势必加倍慎重。同时，朝鲜核武能力和自信心与6年前相比已大大增强，重返对话的门槛和要价自然相应提高，美方条件如果达不到预期，朝方绝不会迁就。

美国作为半岛问题的制造者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对重启对话负有主要责任，必须发挥主要作用，但是，拜登政府做出与朝对话决策难乎其难。一是与朝对话必然遭遇内“鹰派”势力和政治反对派的强力掣肘和牵制；二是外部被俄乌冲突和巴以战争缠身，应对不暇，难以再将半岛问题列为紧迫日程；三是大选日益临近，必须拿出相当部分精力投入竞选，很难有余力运作美朝对话这样的大工程。

据上可以判断，拜登政府在11月大选之前做出与朝对话决断的可能性不大，其半岛政策将主要是侧重于管控局势，防止燃起战火，以便将主要精力投入国内政局和处理俄乌、巴以两场战争。何时与朝复谈，只能容后再看。

从近期动作来看，美国放出与朝对话气球之后，并未采取必要的后续措施；特别是对朝高压威胁依然故我，没有改变迹象。3月4日至14日，美韩照常举行“自由护盾（FS）”联合军演，重点演练监测、打击朝鲜巡航导弹等科目，规模、力度有增无减，并且将澳、加、英、法等10几个联合国军司令部成员国拉入军演。8月，美韩还将举行“乙支自由之盾（UFS）”联合军演，专门演练应对朝鲜“发起核攻击”的作战。在这种情况下，朝鲜只能“以强对强”予以应对，朝美对话无从谈起。

朝美对话还将受到韩国保守势力的反对和牵制。以武力高压制服朝鲜是韩国保守势力的既定方针，在对朝强硬政策没有见效的情况下，很难设想他们会轻易同意与朝对话。朝鲜将韩国定为“敌对国”，将其排除在美朝对话之外，可能进一步加剧韩保守势力的不满，促使其坚决反对和阻挠美朝对话。

最近，尹锡悦政府决定制定“新统一构想”，尹提出要谋求实现“扩大每一位朝鲜居民自由的统一”，即以韩国价值观为基础的统一，也就是朝鲜深恶痛绝的“吸收统一”。韩国外交部提出要展开被朝视为“颠覆阴谋”的“人权外交”，韩国国防部长申源湜则宣称，在朝“入侵”情况下要“终结金正恩政权”。显然，尹锡悦政府的对朝政策与对话解决还相距甚远。

需要强调的是，尽管重启对话困难重重，但仍然不能放弃努力。对话解决是打开危局的唯一正确道路，和平稳定符合各国共同利益。同时也是因为，恢复对话的可能性没有丧失，积极因素的不断积累最终有可能形成打开对话大门的动能。

中国是半岛和平稳定的坚定捍卫者，一贯主张通过对话和平解决半岛争端。国际社会应当从促进紧张局势降温、防止生战生乱、挫败冷战逆流的紧迫需要出发，从现在起就要加大关注和投入，为推动对话重启做出坚持不懈的努力。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