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来看,拜登的执政满意度处于低位,民调支持率也明显落后于特朗普四至六个百分点,几乎未显示出任何“在任者优势”。虽然目前各方面情况对拜登都不利,但毕竟距离大选投票还有一段时间,除非出现极端情况,拜登还是有实现逆转的可能性。关键要看以下三点:第一,如何淡化年龄劣势;第二,如何弥补工人阶级选民流失;第三,如何压制第三方阵营。 |
已年届81岁的美国总统拜登将在2024年大选中谋求连任。尽管包括民主党支持者在内的很多美国选民对拜登的高龄感到担忧,认为他缺乏激发年轻选民的能力,但拜登仍在迄已举行的民主党初选中取得压倒性胜利。与此同时,前总统特朗普也在共和党初选中表现出绝对的优势。如无意外,曾经在2020年大选中对决的两人将在2024年大选中再次正面较量。在美国大选史上,这样的局面只出现过一次——1888年,在任民主党总统格罗弗·克利夫兰在大选中败给了共和党人本杰明·哈里森,四年后克利夫兰作为“准在任者”卷土重来并击败谋求连任的哈里森重返白宫。 “在任者优势”理论受挑战 在美国的选举政治中,有“在任者优势”一说。1936至2012年间的14位在任总统中,有11位赢得连任,78.6%的连任成功率使得许多人相信,在任总统寻求连任拥有明显有利条件。美国研究总统选举的著名学者斯蒂芬·韦恩总结了在任总统的几大优势,包括:绝大多数选民倾向于支持其在上一次投票中支持的现任总统,这被称为“政治惰性”或者“现状偏差”;有更丰富的选举经验;拥有左右局势的权力,如在动员选民最关键的时候刺激经济或发动战争;身居被公认的领导者地位;能在持续的竞选环境中获得媒体更多关注;所属政党更加“团结”,没有激烈的初选挑战。 不过,近年来,“在任者优势”似乎正被越来越多的劣势所取代。例如,所谓媒体持续关注变成了严苛无情的媒体审查,甚至牵连到家庭成员;选民的“政治惰性”变成极端的政治对立,两大主流政党之间的相互攻讦步步升级,政治环境愈发残酷。这些效果叠加起来,使得在任总统被妖魔化,进而遭遇支持率瓶颈。 美国倡导选举改革的“公平投票”组织(FairVote)去年进行的一项研究印证了上述判断。研究发现,自该组织从1996年开始跟踪国会选举以来,在任者的“胜率提振”幅度如今处于历史低位。1996至2008年间,“在任优势”往往可以为在任者带来5%~7%的“胜率提振”,但自2010年起,相关数据逐年下滑,到2022年中期选举时,“在任优势”只能提供1.3%的提振。该研究虽然只针对国会议员,但考虑到总统与国会议员都处于相同的选举政治环境当中,相关结论显然也适用于总统。 需要指出的是,拜登与特朗普即将在2024年展开的是“在任者”与“准在任者”之间的对决,两人都处于异常脆弱的地位。拜登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包括众多民主党人在内的大量选民认为他是一个年迈失智无力掌控当前美国内外乱局的人。特朗普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他在四起联邦和州级刑案中身背总计91项重罪指控,被认为是对美国“民主与自由”的威胁,党内有大约40%~45%的选民希望寻找“替代特朗普”的方案。由此产生的疑问是,2024年大选是对拜登执政能力的“全民公投”,还是对特朗普可信度的“全民调查问卷”?目前并没有答案。 拜登面临的主要困境 目前来看,拜登的执政满意度处于低位,民调支持率也明显落后于特朗普四至六个百分点,几乎未显示出任何“在任者优势”,原因主要有以下四点: 首先,高龄及认知能力疑似退化是其最大政治负担。自2023年4月拜登正式宣布竞选连任以来,选民对他以81岁高龄是否适合继续担任总统始终持怀疑态度。保守派主导的福克斯新闻一直在调侃拜登的“笨拙”,年轻人广泛使用的TikTok、Instagram等社交媒体上也充斥着取笑拜登老态龙钟的视频。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在2024年1月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76%的选民(包括81%的独立选民和54%的民主党选民)对拜登身心健康表示“重大担忧”。这一不利因素在2月初因特别检察官罗伯特·许公布关于拜登对机密文件处理不当的报告而变本加厉,该报告不对拜登提起刑事诉讼的决定本来对拜登有利,但将拜登形容为“善意、记忆力差的老人”,在舆论场引发了对拜登非常不利的讽刺风潮。国会众议院共和党人计划召开听证会,将传唤罗伯特·许到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就拜登实际身体状况作证。与此同时,民主党内要求找人替换拜登的声音也始终存在。 其次,无力挽回“出逃”的工人阶级选民。有观点认为,拜登、特朗普背后的阵营分别是“婆罗门左派”(Brahmin left)与“民粹主义右派”。由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创造的“婆罗门左派”一词被用来描述这样一种情形:西方左翼政党越来越失去工人阶级选民支持(注:在美国的政治语境中指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选民),由受过高等教育的选民和精英主导。如今的民主党显然就是这样。然而,在本次大选中,工人阶级选民将占合格选民的压倒性多数(约2/3),很可能将左右这次选举的结果。 2020年大选,拜登在工人阶级选民中得票率落后特朗普四个百分点。2023年12月《纽约时报》联合锡耶纳学院进行的民调显示,拜登在工人阶级选民中得票率落后特朗普17个百分点。这一趋势解释了为何拜登无论是在全美还是大多数摇摆州,其支持率都落后于特朗普。拜登争取工人阶级选民的主要策略是积极宣传他的经济政策及成果,其政府公布的“政绩”也确实亮眼:股市屡创新高,通胀率回落,拜登执政后连续36个月就业岗位增加,失业率保持在4%以下的时间为50年来最长。但是,多项民调显示,拜登处理经济问题的方式并未受到选民普遍好评,广大中产阶级和蓝领阶层发现自己的可支配收入非但没有增长,还被持续不断的通胀拉低。这种经济实际状况与民众切身感受相脱节的现象在美国已经有了一个新名词——“氛围衰退”(vibecession)。归根结底,工人阶级选民最关注的还是物质需求,但拜登和民主党的主要竞选策略依旧在走“婆罗门左派”路线,强调堕胎等价值观议题是制胜因素。这种策略或许可以巩固并强化受过大学教育的选民支持,但远不足以抵消工人阶级选民对现状的不满。 第三,年轻选民正在疏远拜登。在2020年大选中,年轻选民是助拜登获胜的关键力量之一。根据当时的出口民调,拜登在18~29岁的选民中以24%的优势击败了特朗普。但自去年以来,多份民调显示拜登与特朗普在年轻选民中势均力敌,这意味着相对于2020年,拜登在年轻选民中的支持率大幅下滑。导致年轻选民疏远拜登的原因,主要是他们并非“理所应当”的民主党选民,一旦拜登未能兑现竞选承诺,就有抛弃他的可能。 尽管年轻选民支持多元族裔的信仰与民主党更为一致,但他们并不接受自己属于民主党的身份。民调显示,只有31%的成年“Z世代”和27%的“千禧一代”认为自己是民主党人。事实上,年轻选民在2020年支持拜登,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政党偏好,而是被拜登进步主义的竞选承诺所吸引。但执政三年多来,拜登对竞选承诺的兑现水平让年轻选民失望:包括应对气候变化的措施不足,比如去年3月批准阿拉斯加州的“柳树计划”,违背了他不允许在公共土地上进行石油和天然气钻探的承诺;未完全取消联邦学生贷款债务,最初计划是免除4000亿美元学贷债务,去年6月遭最高法院否决,虽然此后绕过国会和司法机构提出“有价值的教育储蓄计划”,且到目前为止已借此取消了近1380亿美元的学贷债务,但距离四年前的承诺水平仍有不小差距;将“罗伊诉韦德案”中的堕胎权保护编入法典无望,而且民主党在2022年中期选举中失去了众议院控制权,使得相关立法的成功更加遥不可及。 压垮拜登在年轻选民中声望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对新一轮巴以冲突的应对。最新民调显示,70%的年轻选民不赞成他对巴以冲突的处理。如果到今年11月仍未达成停火协议,那么年轻选民对民主党和拜登的支持将会更低。 最后,第三方候选人对拜登构成重大威胁。第三方候选人又称“独立候选人”,即以无党派人士身份参选的候选人。参考过往的美国总统选举,1980年大选前盖洛普民调显示,只有19%的受访者表示对美国的现状感到满意,结果当年第三方候选人约翰·安德森分走了6.6%的选票。同样,1992年大选前盖洛普民调显示民众对现状的满意度跌到14%,结果当年第三方候选人罗斯·佩罗的得票率达到创纪录的18.9%。2016年大选前,盖洛普民调开始更频繁地询问类似问题,民调显示2016年1至10月民众对现状满意度仅有17%~29%,结果几个小党候选人得票率加在一起有5%。再看当下的盖洛普民调,2023年1~12月的民众对现状满意度为16%~22%,根据过往规律,2024年恐怕又将有大量选民选择第三方候选人,不排除出现第二个罗斯·佩罗的可能。 截至目前,先后有前总统肯尼迪的侄子小罗伯特·肯尼迪、著名学者康奈尔·韦斯特、中间派联邦参议员乔·曼钦(已宣布不会参选)、犹太裔职业医师吉尔·斯坦(第二次以独立身份参加美国总统竞选)以无党派身份表明参选意向。迄已进行的对第三方候选人支持度民调则显示,肯尼迪的平均支持率为16.8%。当民调机构将康奈尔·韦斯特等其他第三方候选人也都列入,他们的平均支持率总和为17.4%。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第三方候选人主要是左翼人士,势将分走拜登阵营中的进步派和年轻选民选票,令拜登本就不利的选情雪上加霜。 拜登还有机会吗 纵使各方面情况对拜登都不利,但毕竟距离大选投票还有一段时间,除非出现极端情况,比如突发身体不适退选,拜登还是有实现逆转的可能性。关键要看以下三点: 第一,如何淡化年龄劣势。有不少民主党政客和竞选专家给拜登团队出主意,包括建议拜登多出镜,多接受媒体专访,多展示自身“活力”,也有人建议拜登团队同样攻击特朗普的年龄及其认知力。如果拜登团队“包装得当”,在未来八个月里不出现拜登认知能力的“意外”,那么对拜登年龄的批评声音或许会不了了之。 第二,如何弥补工人阶级选民流失。在工人阶级选民支持率上落后10%可不是个小小的幅度,或许民主党仍寄希望于反特朗普的共和党选民能转投拜登的票,也确有一些共和党人和前特朗普政府官员表示将考虑支持拜登,但对拜登而言更有利的可能是前常驻联合国代表尼基·黑莉坚持反特朗普立场。虽然黑莉已经退出竞选,但她到目前为止赢得了大约40%的共和党初选选票,而民调显示,共和党内又有超过40%的黑莉支持者表示将在大选中转投拜登的票,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如果黑莉能在将来退选后坚持开展反对特朗普的政治动员活动,或许会引发新一轮批判特朗普的舆论浪潮,推动更多与她志同道合的共和党选民投靠拜登阵营。 第三,如何压制第三方阵营。该阵营的拥趸主要是年轻人和左翼选民,因此主要做法就是加强与年轻选民的联系。考虑到年轻选民主要是以政策偏好决定是否支持拜登,而拜登又无力兑现其承诺,那么民主党和拜登可能借力的另一个方法便是强化年轻选民对特朗普的负面看法,正如2020年大选中许多年轻选民是因为厌恶特朗普而支持拜登一样。另一方面,若民主党和拜登能够走好“婆罗门左派”路线,如“复制”去年11月俄亥俄州通过宪法修正案、将堕胎权写入州宪法一样的“胜利”,那么拜登就有可能“收复”一些摇摆州的年轻选民,但这又可能冒失去部分工人阶级选民的风险。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拜登如何处理好巴以冲突,这对于恢复年轻选民和左翼选民对拜登的信心相当关键。 (作者为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研究室副主任,本文成稿于2024年3月5日,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