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至今仍无结束迹象，升级扩大的可能性则在上升。这场冲突虽然相对远离欧洲本土，但由于历史和地理上的原因，欧洲国家与中东存在广泛的利益关联。因此，欧洲不可避免地受到巴以冲突的影响，随着冲突的持续和扩大，欧洲受到的影响也将更为显著。

内部分歧扩大

在巴以问题上，欧盟成员国之间历来缺乏共识，德国、奥地利、捷克等国无条件支持以色列，西班牙、爱尔兰、比利时等国则更同情巴勒斯坦人，法国尽量维持平衡，其他国家则是随大流，主要跟随美国立场，这注定欧盟在巴以冲突问题上最多只能形成有限共识，比如支持“两国方案”等。此轮巴以冲突烈度之强、损失之大、人道主义危机之严重可谓前所未有，也进一步扩大了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分歧，欧盟因此无法采取强有力立场。

此轮巴以冲突爆发之初，欧盟在如何应对问题上就很快陷入混乱。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第一时间赶赴以色列，表达全力支持以色列的立场。而欧盟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则敦促以色列采取克制的态度。欧盟直到冲突爆发一周后才发表了一份声明，这份声明极其简短，充分暴露了欧盟27个成员国共识的缺乏。

德国一如既往全力支持以色列，即便加沙面临前所未有的人道主义危机，死亡人数已经超过25000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妇女和儿童，近200万人成为难民，食物、饮用水和药品严重匮乏，大饥荒的风险迫在眉睫。针对德国这一立场，比利时发展大臣质问称，“你们真的想要第二次站在历史的错误一边吗？当种族清洗正在发生的时候，你们仍将袖手旁观吗？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决不再犯’。”一名法国外交官无奈地表示，“我们都是先看美国，然后再决定自己的立场。”

在2023年12月召开的欧盟领导人会议上，西班牙、比利时、爱尔兰和马耳他四个国家要求欧盟“严肃地”讨论加沙问题并采取行动。但在其他一些国家特别是德国的坚决反对下，欧盟无法就加沙问题采取更有力的立场和行动。这使得欧盟在加沙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面前显得特别无助和无力。

事实上，欧盟对以色列仍拥有一定的影响力，欧盟是以色列的最大贸易伙伴，2022年与欧盟的货物贸易占以色列贸易总额近29%。如果欧盟在经济上采取行动，在政治上更强硬，在军事上停止援助，一定程度上能够影响以色列决策，但欧盟由于内部分歧，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不会采取更强有力的行动。

经济严重受挫

过去几年，欧盟经济迭遭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的冲击，2023年，欧盟经济预计仅有0.6%的微幅增长，十余国经济陷入衰退，包括欧盟最大经济体德国。在巴以冲突爆发之前，欧盟经济已经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包括通货膨胀、生活成本危机等。巴以冲突对欧盟经济的影响虽然不如乌克兰危机那样显著，但却是“雪上加霜”，将使其经济在2024年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

巴以冲突在早期阶段对欧盟经济的实质性影响有限，但随着冲突的持续以及可能的升级，特别是也门胡塞武装开始袭击途经红海的商船以来，欧盟经济所受影响将逐渐显现，尤其是可能重新加剧欧盟的通货膨胀。自2023年下半年以来，欧盟通胀情况有所好转，但随着红海危机的加重，这一情况可能逆转。

红海是极为重要的商业航运线路，全球15%左右的海运贸易途径红海，包括8%的谷物、12%的海运石油及8%的海运液化天然气。自胡塞武装袭击红海海域商船以来，红海运输量急剧下降。亚欧贸易主要经过红海，商船被迫改道非洲好望角不仅多花时间，也多花运费，迄今运费已上涨超三倍，这将不可避免地推升欧洲进口商品的价格。由于不能及时得到所需零部件，一些欧洲企业已经开始减产或停工，特斯拉位于德国的工厂就因为红海危机被迫从何时停产至2月11日。这也会加剧欧洲的经济困境。

目前，中东形势十分复杂脆弱，尽管美国和伊朗等主要相关方均不欲直接下场卷入冲突，但随着美英加大对胡塞武装的空袭力度，巴以冲突走向仍不明朗，如果继续升级蔓延，石油和天然气价格的上升将难以避免，欧洲通胀及企业停工问题可能再次恶化，从而给欧盟经济带来更大的打击。

难民危机的可能性上升

欧盟2015年曾经历一次大规模的难民危机，给欧盟带来严重的心理创伤。自此之后，难民问题一直是欧盟面临的头等大事之一。新冠疫情曾短暂缓解欧盟的难民问题，但自2021年以来，进入欧盟的难民人数开始大幅增加。2023年1到11月，通过非正常途径进入欧洲的难民人数超过35万人，为2016年以来最高纪录，其中通过西非路线及中地中海路线进入欧洲的人数均有大幅增加。

乌克兰危机以来，欧盟已经接纳了近400万乌克兰难民，巴以冲突的爆发可能给欧盟带来新一波难民危机。在加沙，已经有200万人游离失所，这些人目前不大可能大规模进入欧盟，但会给埃及、约旦等周边国家带来更大压力。由于加沙战争的外溢效应更加显著，特别是红海危机持续，中东一些国家经济受到重挫，比如黎巴嫩、约旦、埃及等国旅游业受到严重冲击，埃及更因为苏伊士运河利用率下降，收入锐减，经济陷入严重困难境地。而苏丹等国因为红海危机，人道主义危机更加严重，更多的人可能会冒险进入欧洲国家。

更糟糕的是，相比2015年，欧盟应对新一波难民危机的能力在下降。欧盟经济因为乌克兰危机已经遭遇严重困难，对乌克兰的巨额援助消耗了欧盟大量预算资金，事实上，过去两年来，欧盟因为乌克兰危机而严重忽视了中东和非洲。特别是在非洲，西非多国发生军事政变，苏丹内战持续，索马里等国因为气候变化遭遇严重干旱，数百万人无家可归，这些人虽然知道地中海已成为难民的坟墓，但是也不得不前赴后继向欧洲偷渡。

如果巴以冲突持续扩大，特别是黎巴嫩、伊朗等国卷入冲突，欧洲新一波的难民危机将不可避免。

进一步加剧社会对立

难民问题之所以成为欧洲的一个突出问题，在于其争议性和复杂性。欧洲基本上所有国家都存在反移民的极右翼组织或政党，每当难民和非法移民快速增加时，极右翼势力都会水涨船高。极右翼声势上扬必然会加大移民群体特别是穆斯林群体与白人群体的对立情绪，整个社会因此趋向激进和极端。

近年来，随着难民和非法移民的涌入，欧洲极右翼势力得到进一步发展。2023年11月荷兰举行选举，极右翼的自由党成为第一大党。德国极右翼政党选择党的全国支持率稳定在22%左右，在东德地区超过30%，成为仅次于基督教民主联盟的全国第二大党。近日，德国、奥地利等国爆发大规模反极右翼游行，凸显欧洲社会的分化和对立情绪。巴以冲突将进一步加剧欧洲社会的对立，刺激极端主义发展，社会恐怖威胁显著增加。

欧洲国家特别是西欧和北欧国家，存在数量较大的穆斯林群体，这一群体情感上倾向于巴勒斯坦，反对所在国政府对以色列的大力支持。比如在法国，同时有约500万穆斯林和约50万犹太人，双方均组织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针对少数族群的语言威胁和暴力行为大幅上升，这表明巴以冲突已经向欧洲国家外溢。法国内政部数据显示，巴以冲突爆发一个月后，法国已发生超过1500起反犹事件，是2022年全年的三倍，包括在里昂发生的一起刀砍事件；反穆斯林事件同样显著上升，包括袭击穆斯林、攻击清真寺。欧洲多国也因此提升了国内恐怖威胁级别，包括奥地利、西班牙、葡萄牙、斯洛文尼亚等，法国和比利时此前因发生恐怖袭击事件已提高反恐等级。2023年12月2日，法国一名男子在埃菲尔铁塔附近用刀刺死一人、刺伤一人。该男子的袭击动机部分与巴以冲突有关。德国、英国等多国反恐情报部门均对未来恐怖主义形势表达了担忧。

当前，欧洲面临乌克兰危机和巴以冲突的双重冲击，是全球主要力量中受影响最大的一方。双重危机叠加共振，其影响相互增强、相互放大，给欧盟经济、社会、政治、一体化、国际形象和影响力带来全方位打击。这既凸显欧盟战略自主的缺失，也凸显欧盟加强战略自主建设的紧迫性。欧盟深受双重危机影响，但却无力解决危机，只能寄望于美国的“仁慈”，希望美国能考虑到欧洲利益。但毫无疑问，美国无论是拜登政府还是过去的、以及未来可能再度上台的特朗普政府，执行的都是“美国优先”政策。欧洲如果不能奋发图强，团结一致推进战略自主，未来处境将更为堪忧。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