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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男:也门胡塞武装崛起史,从政治边缘到风暴中央
发表时间:2024-03-08 18:15 来源:国际网
胡塞武装的崛起是秩序变动的结果,无论是由所谓“阿拉伯之春”引发的也门国内权力制度变革,还是美国减少在中东投入、霸权地位动摇导致的地区旧秩序解体,客观上都为胡塞武装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在此基础上,军事技术变革尤其是低成本无人武器的发展,又成倍放大了胡塞武装的“非对称作战”优势。考虑到当前国际格局剧烈变动、全球秩序新旧转换、新一轮科技革命加速演进的时代背景,胡塞武装或许不会是从政治边缘走向风暴中央的非国家行为体的孤例。

胡塞武装也叫“胡塞运动”,是也门最主要的反政府组织。自2004年以来,该组织与也门政府频繁爆发冲突,近年又与沙特领导的伊斯兰教逊尼派多国联军鏖战对阵,在战火中不断发展壮大,日渐成为中东地区以伊朗为首的反美阵营中不容小觑的一支力量。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胡塞武装高调支持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在红海航道袭扰“与以色列相关”船只,强硬对抗美英空袭,主动开辟外围战线,引发了全世界的高度关注。

没落的“统治者”

胡塞武装成立于上世纪90年代初期,是也门宰德派宗教复兴运动的产物。宰德派是伊斯兰教什叶派第二大分支,仅次于伊朗信奉的十二伊玛目派,该教派穆斯林主要分布在也门北部内陆高原,占也门人口的35%~45%。

历史上,宰德派曾长期统治也门北部地区。公元897年,以萨达为中心的宰德派伊玛目国家建立,奠定了也门什叶派和逊尼派“北南分立”的格局。此后近千年间,宰德派几经起落,国家政权数度更迭,但宰德派始终保持着对也门北部的宗教影响力,并在与外部敌人和逊尼派对手的较量中确立了“反抗不公和压迫”的传统。1918年,一战结束,奥斯曼帝国解体,宰德派伊玛目叶海亚在原有政权的基础上,接管了奥斯曼帝国在也门的势力范围,建立穆塔瓦基利亚王国。1962年,也门军人发动政变,推翻伊玛目家族统治,建立阿拉伯也门共和国(北也门),结束了宰德派在该国北部绵延十几个世纪的统治。北也门成立后不久,便废除了宰德派的宗教主导地位,剥夺其合法权威,还主张给予逊尼派平等参与政治生活的权利。1990年,南北也门统一,宰德派在国家政治经济中进一步被边缘化。

权利地位的持续没落激发了宰德派的危机感,加之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沙特瓦哈比派(逊尼派分支)宗教扩张的冲击与伊朗伊斯兰革命影响的不断扩散,共同催生了宰德派的宗教复兴运动。1990年前后,以侯赛因·胡塞及其家族为主导的“青年信仰者”组织逐渐崛起,通过组织夏令营、举办研习班、印发宣传册等形式传播宰德派教义,提升青年一代宰德派穆斯林的身份认同。“青年信仰者”即为胡塞武装的前身,其持续扩张的社会网络和宗教影响力为胡塞武装日后发展壮大奠定了重要基础。

激进的反叛者

“青年信仰者”的活跃引发也门总统萨利赫的担忧,侯赛因·胡塞在也门建立伊斯兰神权统治的主张,更让萨利赫政府感到不安,并将该组织视为“伊朗支持下的极端什叶派”。2000~2003年,巴勒斯坦第二次大起义、美国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等事件先后爆发,触动了宰德派传统上对西方强权和外来干涉高度警惕的神经。“青年信仰者”开始公开宣传激烈的反美、反以口号,侯赛因·胡塞及其支持者更是将矛头对准萨利赫政府,指责其同美国、沙特等国“勾结”,是国家和宗教的“背叛者”。2004年,双方矛盾激化,爆发武装冲突,揭开了长达六年的也门“萨达战争”序幕。

战争初期即2004年9月,侯赛因·胡塞死于也门政府军之手,其追随者遂将“青年信仰者”更名为“胡塞运动”以示纪念,并表明继续抗争的决心。之后,侯赛因的兄弟阿卜杜·马利克·胡塞接过领导权,带领胡塞武装与萨利赫政府激战多年。2009年,冲突外溢至也门与沙特边境,沙特出兵介入,支持也门政府军,加大了胡塞武装的军事压力。与此同时,也门“南方分离主义运动”和盘踞在该国境内的“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也趁乱扩张,令萨利赫政府腹背受敌。2010年,双方在获胜无望的情况下达成脆弱的停火协议,但矛盾和仇恨并没有随之化解。

权力的争夺者

2011年,所谓“阿拉伯之春”爆发后蔓延至也门,萨利赫政府摇摇欲坠。胡塞武装顺势而起,一方面公开支持民众抗议,同“南方分离主义运动”等反政府派别建立联系,扩大影响、争取支持;另一方面,利用政府疲于应对之机,占领萨达省全境并控制焦夫、哈杰等省份,打通了宰德派内陆“大本营”与红海之间的通道,开始从北向南扩张。

2012年萨利赫政府倒台,副总统哈迪在沙特等海合会国家支持下组建过渡政府,也门进入动荡的政治转型期。胡塞武装虽不认同哈迪政府的合法性,但仍积极参与全国对话会议,希望能在新的国家权力分配方案中争到一席之地。然而,在各方争吵中艰难出台的新宪法草案不仅未能满足其军事、政治要求,反而试图通过切割宰德派的传统势力范围来瓦解其影响。这令胡塞武装大失所望,并于2014年9月出兵攻占首都萨那,随后持续向南推进,迫使总统哈迪及众多政府高官流亡沙特,引爆新一轮内战。2015年2月,胡塞武装正式宣布“政变”,解散议会,成立“总统委员会”和“全国过渡委员会”行使国家治理职能,再次走上暴力夺权道路。

随着胡塞武装军事优势的不断扩大,也门内战的力量对比也发生变化。一是国内各派分化为“亲胡塞”和“反胡塞”两个阵营。前总统萨利赫及其追随者不甘退出政治舞台,为夺回权力不惜与老对手胡塞武装结盟;而支持哈迪政府的逊尼派部落武装、反对北方军政势力南下的“南方分离主义运动”,及受所谓“阿拉伯之春”鼓舞希望执掌国家权力的逊尼派伊斯兰主义者则在遏制胡塞武装的大旗下暂时联合。二是地区大国介入加剧了冲突的“代理人”色彩。沙特为阻止胡塞武装在也门建立亲伊朗什叶派政权,于2015年3月牵头组建多国联军介入也门局势,针对胡塞武装控制区展开大规模空袭,并封锁也门陆海空通道。此外,外界普遍认为伊朗将胡塞武装视为牵制夙敌沙特的关键伙伴之一,不仅在2015年后明显增加了对后者的支持,还把沙特对胡塞武装的打击称为逊尼派对什叶派的进攻。

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为胡塞武装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空间。一方面,沙特的空袭由于缺乏有效的地面行动配合,未能对胡塞武装形成致命打击,反胡塞阵营各派之间的矛盾也制约其战斗力;另一方面,胡塞武装通过与前总统萨利赫结盟,拉拢了也门第一大政党“全国人民大会党”的部分力量,接收了忠于萨利赫的部分军队和大量武器,据传还在伊朗的帮助下提高了在本土制造、改装无人机和导弹的能力。尤其重要的是,沙特的轰炸和封锁给也门造成了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民众反对外国干涉的情绪日渐高涨,胡塞武装高举“反抗侵略、保卫国家”的道义大旗,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支持。

也门内战迄今已持续近十年,导致国家四分五裂,政府形同虚设,沙特深陷泥潭,但胡塞武装却越打越强。目前,胡塞武装控制着也门约1/3领土和70%以上人口,占据着首都萨那和红海重要港口城市荷台达,已成为未来该国任何权力分配方案都无法绕开的关键角色。

时局的搅动者

近年来,中东地区格局加速调整变化,也门战事却陷入僵局,胡塞武装开始从外围寻找突破口,其影响力日渐外溢。

自2019年以来,胡塞武装频繁使用无人机和导弹袭扰沙特境内机场、石油设施和军事目标等,逐渐掌握军事主动权,同时也具备了威胁海湾地区油气生产、撬动国际能源市场稳定的能力。2019年9月,胡塞武装袭击沙特东部布盖格炼油厂和胡赖斯油田,一度造成沙特石油日产量腰斩,摧毁全球5%的原油供应,导致国际油价短期内剧烈波动;2022年,其袭击范围进一步扩大至阿联酋境内。胡塞武装声称可打击“海湾地区300多个目标”,包括当地美军基地,被美国和海湾国家日益视为地区重大不稳定因素。

本轮巴以冲突爆发后,胡塞武装凭借扼守曼德海峡的地理优势,通过干扰红海国际航道等方式向以色列施压,要求以停止“对加沙的侵略”,引发红海危机并持续至今。这场危机造成国际海运贸易受阻、物流成本上升、全球供应链出现波动,给世界经济的艰难复苏蒙上了新的阴影,其波及范围之广、影响程度之深远超预期。而胡塞武装在行动中展现的“以小博大”的军事实力和对美、对以毫不妥协的对抗意志,极大提升了其在阿拉伯世界的声望。2024年1月12日,美英开始联手对胡塞武装展开空袭,瞄准其弹药库、雷达站点、导弹发射装置等,意在摧毁其战力,但迄今效果不彰。原因之一是胡塞武装依托部落起家,其军事目标分散隐蔽、作战方式灵活多变,应对空袭经验丰富;二是美英以价值超百万英镑的武器对阵胡塞武装批量使用的低价无人机,成本过高,难以为继。美英的作战困境让外界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以胡塞武装为代表的非国家行为体对地区热点问题和时局走势的影响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升。

从一定程度上说,胡塞武装的崛起是秩序变动的结果,无论是由所谓“阿拉伯之春”引发的也门国内权力制度变革,还是美国减少在中东投入、霸权地位动摇导致的地区旧秩序解体,客观上都为胡塞武装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在此基础上,军事技术变革尤其是低成本无人武器的发展,又成倍放大了胡塞武装的“非对称作战”优势。考虑到当前国际格局剧烈变动、全球秩序新旧转换、新一轮科技革命加速演进的时代背景,胡塞武装或许不会是从政治边缘走向风暴中央的非国家行为体的孤例。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所长,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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