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算危机引发大规模农民抗议

2009年，联盟党主导的德国政府将“债务刹车”写入《基本法》，规定德国政府新增财政赤字不得超过国内生产总值（GDP）的0.35%，只有在特殊困境下，政府才能大规模举债。为应对新冠疫情，2021年德国额外举债600亿欧元，但疫情结束早于预期，部分信贷额度尚未使用，德国现政府想挪用这笔新冠疫情专用资金填补2024年财政预算及“气候和转型基金”的缺口。2023年11月15日，德国联邦宪法法院裁定此举违宪，导致德国2024年财政预算出现170亿欧元缺口，“气候和转型基金”缺口亦高达120亿。

为填补“窟窿”，德国政府被迫执行紧缩措施、到处“抠钱”，计划取消农业车辆免税补贴及柴油补贴等优惠政策，引发农民强烈不满。2023年12月，农民群体爆发首次抗议示威活动。迫于压力，德国政府做出让步，2024年1月4日宣布农业车辆照旧免税，削减柴油税费优惠将分三年逐步推进，2027年方完全取消柴油补贴。但农业协会并不满意，要求政府完全撤销取消农业补贴的规定。1月8日起，德国农民协会在各州发起为期一周的抗议示威活动，农民们驾驶农业车辆封锁道路，导致民众出行和货物运输严重受阻。1月15日，农民抗议达到新高潮，约8500名农民驾驶6000多辆拖拉机及卡车从四面八方涌入首都柏林，柏林地标性建筑勃兰登堡门人潮涌动，汽笛声、扩音演讲声、呼喊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为平息农民怒火，德国财政部长林德纳现身勃兰登堡门抗议示威现场为紧缩政策辩护，称政府理解农民诉求、关心农业运营困境，但已无力继续推行柴油补贴，强调正考虑引入“风险准备金”与“动物福利税”，以减轻农业生产者负担，但他的发言屡次被示威者打断。15日当天，德国联邦政府各党派领导人也在柏林会见了农业协会负责人，提出一系列农业扶植措施，以提升农业竞争力、减轻税收负担，但农民协会称会谈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讨论”。

极右势力推波助澜

与农民的强烈不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近年来受益于食品价格大幅上涨，农户经济状况明显改善。2023年，以农副业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农户年平均收入高达11.54万欧元，同比增长45%，实现“创记录的利润”。德国联邦政府农业政策年度报告显示，目前农民平均每年从柴油补贴中受益2900欧元，按照联邦政府渐进式削减补贴计划，2024年农民仍将获得1700欧元补贴，对任何尚未濒临破产的农户而言，补贴削减幅度不太可能对经营造成致命威胁。因此，农民抗议活动绵延数月，除了政府反应迟缓、抗议初期与农民缺乏沟通外，极右势力的推波助澜也是重要因素。

德国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AfD）长期对党内媒体人员进行“标准化程序培训”，农民抗议活动中通过社交网络和通讯服务组织抗议车辆游行、分发食品，有意利用农民不满情绪拉拢选票、削弱联邦政府执政根基。德国选择党官方脸书账号不断转发抗议活动照片、发表团结示威者的言论，该党图林根州的领导人霍克公开鼓噪“同胞们，我们街上见”。此外，选择党联合“自由萨克森”“第三条道路”“祖国”（原“国家民主党”）等激进团体活跃于抗议示威现场，通过声嘶力竭的叫喊渲染农民艰苦处境、抹黑政府声誉，放大民众对未来的焦虑，将农民对取消财政补贴的不满上升至对联邦政府“歧视”农民、漠视民众“水深火热的生活”的强烈愤怒，推升城乡对立、官民冲突，承诺“如果有人在示威过程中被捕，现场律师将在第一时间提供援助”。

对此，德国总理朔尔茨警告称“极端右翼分子正在攻击我们的民主，他们想要破坏我们的团结”，呼吁民众保持冷静。

执政联盟稳定性下滑

德国执政联盟由社民党、自民党和绿党组成，是德国战后首次三党联合执政。三党理念差异较大，执政过程中为各自选民群体利益相互争斗，在诸多议题上相互掣肘、内耗严重，面对经济、能源等危机力不从心，民众购买力下滑，不满情绪高涨。在野的联盟党与德国选择党则虎视眈眈，有意给执政联盟“使绊子”，加剧执政联盟内讧，降低政府公信力与好感度。

德国选择党虽在农民抗议中推波助澜，但联盟党才是政府预算危机的直接推手。联盟党不愿执政联盟“搭顺风车”，拿联盟党的“积蓄”推行自身福利政策为2025年大选拉拢选民，于是在联邦宪法法院提出诉讼，称执政联盟图谋规避“债务刹车”，2024年度政府财政预算最终被判违宪。判决生效后，执政联盟施政空间受到严重挤压，三党就“从哪些项目上砍钱”缠斗月余、相互推诿，使政府公信力大打折扣。最终，社民党被迫削减“国民金”，自民党不得不同意出台塑料制品税和煤油税，绿党则须减少对光伏产业和能源转型的投资。民众不满情绪高涨，除农民抗议外，德国火车司机工会亦于同期宣布全面罢工，货运、物流等行业也加入罢工和抗议队伍，执政联盟支持率持续走低。

德国及国际舆论近期开始炒作“德国功能失调”，称执政联盟像“一个正在解体的项目”，因为害怕下台被迫“抱团取暖”，甚至有民调称64.3%的受访者希望更换总理，41%的德国民众支持提前大选。目前看，除非总理朔尔茨主动请辞，德国政府提前倒台的可能性有限，但舆论持续唱衰将对朔尔茨政府执政带来巨大压力。当前德国经济陷入衰退，2023年GDP萎缩0.3%。朔尔茨政府受制于“债务刹车”，难以大规模举债，又遭遇预算危机，被迫节俭开支，难有效刺激经济增长。德国2024年经济前景恐较为晦暗，民众生活难得到明显改善，未来不排除出现时间更久、范围更广、程度更为激烈的抗议示威乃至骚乱的可能。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