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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睿:德国开始在海外驻军,是要效仿美国?
发表时间:2024-01-18 22:52 来源:国际网
明年起,约5000名德国武装部队成员将长驻立陶宛,这在战后德军尚属首次。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德国政治圈的主流已不再争论此举“是否”,而是在讨论“如何”。这本身是一个重大信号。“时代转折”的特点,正体现在德国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冷战后,随着德国综合国力及国际影响力的上升,其在北约内的角色逐渐从被动转为主动,实现向“框架国家”的过渡。乌克兰危机后,德新防长进行一系列改革,积极呼应德总理“时代转折”宣言同时加速德军转型。近期他表示,在立驻军,德将在北约东翼承担起北约联盟的领导责任。这一系列举动对北约、对世界意味着什么,值得观察。

2023年圣诞节前夕,德国国防部长鲍里斯·皮斯托里乌斯与立陶宛国防部长阿维达斯·阿努肖斯卡斯在维尔纽斯签署了一个“路线图”。在此之前,皮斯托里乌斯还会见了立陶宛总统瑙赛达。

所谓的路线图,实际上是一个进度表:从2025年起,约5000名德国武装部队成员将长期驻扎在立陶宛,这在德国联邦国防军中尚属首次。这个立陶宛旅将由约4800名士兵和约200名国防军文职人员组成。他们将驻扎在维尔纽斯和考纳斯两大城市附近的鲁德宁凯和鲁克拉。

这支将于2027年年底具备全面即时作战能力的立陶宛旅是一个重型战斗旅,由陆军2025师领导。该旅由三个作战单位组成:巴伐利亚州奥伯维希塔赫的122装甲步兵营、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奥古斯特多夫的203坦克营和一个多国营。

这个进度表被视为在立陶宛部署德国联邦国防军旅的基础。签署后,双方发表了一系列声明。

皮斯托里乌斯称这份文件为两国友谊的“里程碑”。他在签署现场回顾了冷战历史:如今,立陶宛是北约东翼;当年,德国是北约东翼,靠盟军的永久驻军保护领土安全,“易北河实际上是华约和北约的分界线”。德国现在为立陶宛所做的,正如美国、法国和英国等北约盟友在冷战期间为德国所做的那样:向东侧翼派遣士兵及其家属,承担领导责任,并以一支“战备旅”帮助保护立陶宛的280万居民。

阿努索斯卡斯则称,这对两国来说都是“历史性的决定”,是“深化战略伙伴关系新时代”的开始,并强调此举将加强北约的防御潜力和威慑能力。德国将派出近5000名士兵,与仅有15000名士兵的立陶宛武装部队并列成为“第二支军队”。除了扩建鲁克拉和鲁德宁凯的军事训练中心以及在维尔纽斯和考纳斯建造住房外,德国还有意愿提供一些“软设施”,如托儿所、学校、家庭成员的工作和航班基础设施,以保证本国士兵在远离故土的地方不致于两头牵挂。

向北约“框架国家”过渡

这份雄心勃勃的进度表,直观体现在计划中的推进速度上:2023年6月首次宣布部署该旅前,皮斯托里乌斯一直守口如瓶。仅仅半年后,德立双方就签署了文件。根据联邦国防部计划,2024年第二季度,在立陶宛部署这个重型战斗旅的初步指挥部将开始工作,并在2024年年底前发展成为部署小组。2025年,立陶宛旅会正式成立并进行部署点名,随后将开始第一批训练和演习活动。到2027年年底,该旅将具备全面作战能力。德国国防部对该计划的重视程度,从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得出来,比如该旅下的奥古斯特多夫203坦克营将全面配备豹2系目前材质最优的豹2A7V坦克。

自1955年加入北约后,德国联邦国防军一直是北约的一支军队。由于其“历史负担”,在冷战时期,德国更要依靠其他北约国家的军队来保卫领土。随着德国综合国力及国际影响力的上升,德国在北约内的角色也在从被动逐渐转为主动,实现向“框架国家”的过渡。

早在2014年3月克里米亚危机后,北约就已大大加强了其东翼部署。在2014年的威尔士峰会上,北约通过了其《战备行动计划》,该计划主要聚焦于加强空域监视、增加演习和部署一支可快速反应的部队。其中包括通过长期作战飞机加强空中警戒、在北约东翼部署预警和控制系统飞机,加强海军在波罗的海、黑海和地中海的存在感,以及在北约框架内举行更频繁的多国演习。特别要指出的是,作为“北约反应部队”的一部分,建立所谓的“高度戒备联合特遣部队”,最主要专注于快速部署、迅速反应。其陆地部分由一个加强的多国战斗旅组成,此外还有空军和海军部队以及网络部队和特种部队。那时,德国就已极大范围地参与了北约快速反应的框架构建。

2016年的华沙峰会更进一步,北约决定在东欧共部署四个多国战斗群。它们分别部署在波罗的海三国,即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以及波兰,作为“强化前沿存在”。德国从一开始就领导立陶宛的战斗群,该战斗群隶属于立陶宛铁狼旅,目前有大约1600名士兵,其中有1000名德国士兵和其他来自于荷兰、捷克、挪威和比利时的士兵,参加国定期轮换人员、物资和装备。在该战斗群里的德国士兵每年两次轮换。此外,德国空军也定期派出飞机参加“波罗的海国家空中警察”。

俄乌战事爆发后的首次北约峰会于2022年2月24日在马德里举行。除了同意接纳瑞典和芬兰加入北约外,作为对威胁的回应,北约还决定大幅提高其应对和防御能力,具体表现为将干预部队增加到约30万名士兵。干预部队将采用新的架构,执行区域任务。德国联邦国防军在立陶宛的部署就展示了这种架构的运作方式:在鲁克拉设立一个前沿指挥所,士兵可以从德国迅速调度到立陶宛进行演习,或在出现威胁的情况下迅速进行部署。此外,马德里北约峰会还讨论了某些状况下德国联邦国防军常驻立陶宛的可行性。德国政府于2022年6月承诺保留一个战斗旅,以便在立陶宛遭受攻击时随时准备保卫立陶宛。2022年9月,德国又新增设了一个旅,定期与立陶宛举行联合军事演习。该旅已被纳入立陶宛国防体系。

然而,关于这些士兵是否应该或是否可以永久驻扎在立陶宛,此前一直存在争议。立陶宛政府强烈要求这样做,有调查称80%的立陶宛百姓也支持,德国政府则长期以来对此持谨慎态度。目前,只有德国旅的指挥所和大约20名士兵驻扎在鲁克拉。前波美拉尼亚41装甲旅的大部分兵力,则在德国各地待命。一旦发生紧急情况,该旅应能在十天内抵达波罗的海三国。

2023年7月在维尔纽斯举行的北约峰会就加强东翼做出进一步决定。北约各国元首和政府首脑讨论了增加干预部队数量和新的部队结构等问题。在同一时间段内,约1000名士兵以及约300辆坦克和其他车辆被部署到立陶宛进行演习。这已是短期内的第三次军演,皮斯托里乌斯也观看了演习。半年后,德国和立陶宛在同样的地方签署了“路线图”,德国作出了明确承诺,也在北约架构内迈出了重要一步。

新计划如何落地?

野心勃勃的进度表得以确定后,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落地。按照“大约五到八年的时间”,进度表为德国眼中可能遭受的攻击做准备。在一次访谈节目中,皮斯托里乌斯谈到了美军在德国拉姆施泰因的驻军,并称美、英、法、加四国“几十年来一直如此”,颇有以此作为参考之意。

首先是人员问题。由于俄乌战事所产生的国际政治摩擦的刺激,德国民间对于提升联邦国防军以及国防军常驻北约东翼的支持度较高。皮斯托里乌斯在采访中表示,该旅研发团队最初的20个职位收到了三倍于此的申请,“这些人乐于接受新的挑战”。经验丰富的人事规划人员则预估,5000个职位中的三分之二将会被轻松填补,甚至很有可能不需要做什么动员,而是自愿的。但其余的职位将会需要“大力度的经济激励”,而这就并非国防部长一个人可以决定了,必须与外交部、内政部和财政部进行协调。

与之相关的还有基础设施建设、对当地带来的经济效应以及立陶宛本身的综合能力。阿努肖斯卡斯强调,德国士兵及其家人应该有机会就读学校、日托中心,享受高水平的医疗服务,最好能配备德语医生,他们的家人也应该在这里找到好的工作机会。立陶宛还计划在考纳斯和维尔纽斯为随行家属提供公寓以及托儿等教育设施,以确保在立陶宛的服役和生活对于德国士兵及其家属具有吸引力。总体而言,立陶宛愿意提供必要的军事和民用基础设施,其中一部分新建,另一部分将进行现代化改造。

德国联邦国防军在立陶宛的驻扎旅将根据施工进度逐步发展壮大。此外,还设有作战、指挥和行动支援部队。联邦国防军行政部门也将拥有自己的外事服务中心。不过,立陶宛的经济结构迥异于德国,在这全套涉及一系列细碎的军事和生活设施的基础设施建设后,立陶宛是否能复制拉姆施泰因模式,以及是否能保持投入,似乎双方还有不少行政上的磨合空间。即将在2024、2025和2026年间面世的豹2A7A1和豹2A8坦克届时是否能够真的配备到该旅,也会极大地考验立陶宛的运输和后勤能力。

目前已知最大的未知数就是成本了。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亘古不变的军事原理。根据内部估算,仅仅是包括最新的豹2主战坦克和数百辆汽车在内的装备搬迁以及数千个家庭在内的大搬家,部署费用就可能高达数十亿欧元。据皮斯托里乌斯称,一个旅在德国的维持费用每月也要2500万至3000万欧元,在此之上还要加上外派津贴——因为整个旅是驻扎在立陶宛,而不是德国本土。

日前,德国联邦议院国防委员会副主席亨宁·奥特陪同皮斯托里乌斯去了维尔纽斯。尽管认同部署一个旅对于加强德国在北约安全地位的象征意义,但亨宁·奥特还是担心这一步将对德国尤其是对联邦国防军会带来怎样的实际挑战,用他本人的话说就是“任务和装备不能分崩离析”。按照规划,203坦克营将配备豹2主战坦克,但欧洲各地、包括德国自身也对乌克兰作出了援助豹2的承诺。与象征意义相比,奥特的关注点更在于国防预算不足和对乌克兰的支持正日益造成联邦国防军在财政、人员和物资方面的缺口。

尽管皮斯托里乌斯强调,距离该旅在2027年达到“全面作战能力”还有不少时间,但不少人还是心存疑虑,以现有的物质水平基础,德国是否能在短期内给国防军完成某种全面升级。早在2014年,德国议会的议员们就确保要定期了解联邦国防军最重要武器系统的战备状态。而2023年12月20日的联邦议院国防委员会会议却发现,这一点至今尚未做到。监察长卡斯滕·布劳尔向委员会解释说,评估基础由于新的战略政策文件发生了变化,因此现有数值并无多大意义。但另外的人则反驳道,这只不过是在尽可能掩盖并不那么理想的军备状况。例如国防政治家哈恩就认为,情报被议会全部隐瞒,虽然皮斯托里乌斯“继续把高调的声明串联在一起”,但是从乌克兰的征税和新订单冗长的生产过程来看,“可以假定我们联邦国防军的战备状态每天都在恶化”。

目前,皮斯托里乌斯本人只能用信心十足的声明来回答所有疑虑:“我们会处理好的,因为我们必须处理好。”毕竟,战备算是国防部的分内之责,不过预算从哪里收取、怎么调度,压力给到了总理和财政部长。

“北约的领导责任”

跳出这些“技术争论”的框架,可以观察到德国政治圈的主流的确如同皮斯托里乌斯本人在维尔纽斯谈到的一样,不再争论“是否”,而是在讨论“如何”。这本身已是一个重大信号。“时代转折”的特点,正体现在德国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

回顾历史可知,德国联邦国防军在北约内部的“升级”其实早已有之。《北大西洋公约》第5条规定,成员国间有互助承诺。随着德国总理朔尔茨的“时代转折”宣言,旧的联邦国防军模式与时代需求间的落差再也无从掩饰。与“时代转折”宣言同场被宣布的,就有2022年为联邦国防军设立的高达1000亿欧元的特别基金。除此之外,除了实际国防预算之外,德国也承诺实现多年平均2%的北约军费目标。

长期以来,联邦国防军似乎多多少少游离于德国政治讨论之外。坊间更多获悉的是它的丑闻,自默克尔时代乌苏拉·冯德莱恩任国防部长开始,直至乌克兰危机全面爆发一年后,就连国防部也常常被外交部衬托得暗淡无光。皮斯托里乌斯的前任兰布莱希特,与其说是因为又一件不幸的段子遭遇雪藏,不如说是其“无为而治”的风格早与“时代转折”格格不入。

2023年1月,皮斯托里乌斯接手国防部。作为一个曾经有志于竞选总理、手段老辣的政客,一上任就不负他所在的社民党所望,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在积极呼应朔尔茨“时代转折”宣言的同时也刷出了国防部的存在感。联邦国防军长期在立陶宛驻军只是其一,紧随其后的还有关于重启义务兵役制的讨论:2011年,德国的义务兵役制曾在实行了55年后中止。早在2016年,时任国防部长乌苏拉·冯德莱恩就宣布了“人事转折”计划,希望增加部队人数,但是成效不大。2023年8月,皮斯托里乌斯成立了一个工作组,并开始研究瑞典模式。

皮斯托里乌斯将在立陶宛部署军队称为“灯塔项目”,尽管殊为不易,却势在必行。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时代转折’的时代,假如不敢接受这个挑战,‘时代转折’就无法真正实现”。他的评价也为新时代里德国的安全政策写下了注脚:“有了这个作战旅,我们将在北约东翼承担起北约联盟的领导责任。”至于是什么样的领导责任,对北约意味着什么,尚需观察。

(作者为德国问题学者,文章原题为《“时代转折”下的德国海外驻军》,文章转自“中国新闻周刊”)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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