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全年高调热络的美印关系因一起“暗杀未遂案”而蒙上阴影。2023年11月29日，美国联邦检方对一名印度籍男子尼基尔·古普塔提起公诉，指控其“受印度官员指使”在美国境内暗杀锡克教人士，将印度针对锡克教分离组织负责人的海外暗杀行动推上明面。相较前不久印度和加拿大之间激烈的外交战，美国和印度此次处理得相对低调，但无法掩饰印度与美西方在锡克问题上的分歧，更暴露了彼此在人权民主等问题上的深层意识形态矛盾。

搅动美印关系的“暗杀风波”

近年来，美西方境内发生多起锡克教激进分子围攻印度驻外使领馆、袭击印度教寺庙甚至发起“独立公投”的事件，引起印度对美西方的强烈不满。印度多次指责美西方为锡克教激进分子提供“避风港”，纵容锡克教激进分子“开展反印活动”。2023年，印度与美西方围绕锡克教激进分子的处置问题几度爆发外交危机。

2023年3月，印度在国内抓捕锡克教组织“旁遮普继承人”领导人阿姆里帕尔·辛格，引发海外锡克教移民大规模抗议，导致印度驻英国、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使领馆相继遭受锡克教示威者围攻，引发印度“强烈抗议”。印度甚至以“对印度外交机构保护不周”为由，撤走英国驻印度高级专员公署（相当于大使馆）警卫以“对等报复”。

同年9月，印度与加拿大因锡克教问题引发外交争执。2023年6月，一名加拿大锡克教领袖尼贾尔在温哥华郊区被暗杀，而根据美国向加拿大方面提供的情报，这起事件是印度政府针对锡克教激进分子的海外暗杀行动之一。2023年9月二十国集团峰会结束后，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公开指称，尼贾尔被刺杀“与印度特工有密切联系”，并要求印度“配合调查”。印度对此态度强硬、坚决否认，与加拿大针锋相对、互相指责，致使双方自贸谈判暂停、外交人员被驱逐，关系急剧恶化。印加外交冲突升级一度使美国陷入两难困境，一方面，美国“对跨国镇压高度警惕”“鼓励印度配合加拿大开展联合调查”；另一方面，美国也不希望因此破坏“美印全面全球战略伙伴关系”。

然而，美国也很快从“旁观者”变为“当事人”。根据美国司法部2023年11月29日公布的起诉书，2023年初，美国执法部门提前获悉印度暗杀美国“锡克教正义”（Sikhs For Justice）组织总法律顾问古尔帕特万特·辛格·潘农的情报，随即设下诱捕圈套搞“钓鱼执法”，将美国毒品管制局卧底探员经“线人”介绍推荐给古普塔当杀手，故而详细掌握了印度雇凶杀人的确凿证据。2023年6月30日，美国在捷克境内抓捕古普塔，成功挫败印度企图在美国实施的暗杀阴谋。迄今，美国政府多名高官已在不同场合向印方提及此事。据外媒报道，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伯恩斯、国家情报总监埃夫丽尔·海恩斯等先后就此事访问印度，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国务卿布林肯和国防部长奥斯汀亦在不同场合向印方提及此事。拜登则于9月与莫迪在二十国集团领导人新德里峰会期间谈及“锡克风波”。相较于此前印加锡克冲突的强硬态度，印度此次在美国“人赃俱获”的确凿证据面前不得不“服软”。印度外交部发表声明称，印度已经成立“高级别调查委员会，将对这一问题展开彻查”，并将依据调查“采取必要后续行动”。

持续发酵的“锡克问题”

锡克教（Sikhism）创始于15世纪末，发源地位于今印度旁遮普邦（Punjab）。锡克教分离主义又称“卡利斯坦运动”，指的是在印度的锡克教图谋在旁遮普邦建立名为“卡利斯坦”的独立国家。这一运动在上世纪90年代后逐渐沉寂，但近年来在海外却有复燃之势，并主要集中在美西方国家。

锡克教分离分子频繁在美西方活动有其历史原因。当年“卡利斯坦运动”失败后，大量锡克激进分子逃亡海外，主要聚集在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而美西方容忍锡克教分离分子在其本土行动有其自身考量。一方面，锡克教徒已经成为美西方国家重要的人口构成，在政坛、商界有着广泛影响力。据统计，加拿大约有78万锡克教徒，占该国人口的2%，美国和英国约有50万锡克教徒，澳大利亚约有20万锡克教徒。因此，美西方很难为了迎合印度得罪本土锡克教徒。另一方面，美西方并不认同印度的价值观念，尽管对印度的战略诱拉力度空前，但在人权问题上始终对印度保持压力，并有意将锡克问题作为敲打印度的抓手。近年来，美西方公开支持锡克教激进分子的例子屡见不鲜。比如，加拿大政府公开表示当地锡克教“独立公投”活动属于“和平民主进程”，“不会禁止”；澳大利亚支持本地锡克教徒表达对“独立家园”的看法；美康涅狄格州2022年5月宣布，承认每年的4月29日为“锡克教独立宣言纪念日”。

然而，锡克问题涉及印度核心利益和敏感关切，印度政府无法容忍锡克教分离主义有“死灰复燃”之势。莫迪政府自执政以来，大力推行印度教民族主义议程，打压宗教少数群体，激化了锡克教与印度教的宗教和族群矛盾。2020年，莫迪政府又强推三项农业改革法案，损害锡克教农民的利益，引发以锡克教徒为主的旁遮普农民大规模反政府抗议浪潮。侨居海外的锡克教分离分子趁机“搞事”，不仅高调声援、发起募捐支持，更有甚者趁机回流至印，重建其在印度境内的组织联系，利用民众反政府情绪宣扬分离主义思想。印度政府担忧一旦海内外锡克激进势力结成紧密网络，刺激“卡利斯坦运动”重获新生，必将危及印度国家安全。印度政府对“卡利斯坦运动”心怀忌惮，故而用强硬手段打压锡克教分离主义者，以免后者“坐大”。

概言之，由于美西方的纵容和莫迪政府的强力打压，锡克教分离主义者选择以美西方为阵地，表达对莫迪政府的不满，企图复活“卡利斯坦运动”，故而导致印度与美西方锡克风波持续不断。

难以突破的“意识形态天花板”

此次暗杀风波大概率不会阻碍美印合作进程，但为美印关系泼了一盆冷水。美国在掌握印度暗杀计划的前提下仍推进与印度战略合作，表明美国把拉拢印度、推进“印太战略”和遏华布局作为优先事项，不愿因此破坏印美关系。印度也不希望因此破坏其“倚美制华”的战略，且印度自知理亏，加之2024年大选前希望稳住国内锡克教选民，不得不“示弱”配合美方调查。因此，美印均不希望“暗杀风波”无法收场。但是，近年来多个民调结果显示，美西方对印度国内人权状况恶化颇有微词，印度的民主排名持续下滑，此次暗杀事件无疑会加剧这种不满。从印度方面来讲，从年初做空与莫迪关系密切的阿达尼财团，到此次美国展现出来的对印度强大情报渗透能力，无疑会让其心生忌惮。

显然，美国尽管对印度多有粉饰，但无法掩盖双方意识形态差异。锡克问题扯下了美印“价值观同盟”遮羞布，暴露了美印深层次矛盾，说明美西方主张的“民主”“人权”“多元”与莫迪政府“国族重构”价值观南辕北辙。美印所谓的“志同道合”无非是基于“遏华”的权宜之计，双方意识形态矛盾持续存在，并决定了美印合作的“天花板”。

（作者为现代院南亚研究所研究人员，文章转自“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