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7日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大规模袭击后，以色列先后对加沙发动了大规模空袭和地面进攻。到今天，新一轮巴以冲突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本轮巴以冲突的冲突规模、暴力程度、伤亡人数、地区和全球影响，都远远超过了2000年中东和平进程陷入挫折以来的任何一次冲突。总之，加沙冲突使巴以冲突演变为巴以双方都难以承受的悲剧，而巴以双方都是冲突中最大的输家。

当前，加沙的人道主义灾难严重、以色列一意孤行地持续加大进攻力度、地区紧张局势不断升级、联合国安理会在停止暴力冲突方面无能为力，都已使加沙冲突成为不断拷问人类良知和理性的悲剧性漩涡。

就目前冲突已经造成的破坏而言，加沙冲突将成为没有赢家的悲剧，这一灾难性的悲剧首先是巴以双方的悲剧，同时也是对冲突无能为力的阿拉伯世界和地区国家的悲剧，更是不断对冲突推波助澜的美国和西方的悲剧，甚至是联合国主导的国际体系和全球治理的悲剧，而巴勒斯坦无疑是这一悲剧的最大受害者。

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国际、国内舆论界均存在一定的分歧，甚至在美欧西方国家内部也已发生严重的政治撕裂。加沙冲突作为长期以来阿以冲突、巴以冲突的历史延续，有其深刻的复杂性，任何简单、片面的理解都无助于理解巴以冲突的本质，也难以认识这场世纪冲突的悲剧所在。

“哈以冲突”难以反映巴以冲突的长期性和复杂性

此次加沙冲突是哈马斯和以色列之间的冲突，甚至有观点主张把此次冲突定性为“哈以冲突”。表面看来，这似乎有其合理性，但就本质而言，“哈以冲突”的说法无法体现巴以冲突的长期性、复杂性和延续性，甚至也淡化了以色列在此次冲突中的道义和法律责任，因为“哈以冲突”很容易使长期存在的巴以冲突简化为哈马斯与以色列的冲突，进而把此次巴以冲突理解为先是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袭击，然后以色列以“自卫”为由对加沙地带的哈马斯发动报复性打击。

“哈以冲突”的说法显然忽略了阿以冲突、巴以冲突的长期性，以及以色列在冲突根源上负有的法律和道义责任。因为“哈以冲突”是长期以来阿以冲突、巴以冲突演变的结果，以色列对巴勒斯坦领土的侵略、占领和封锁，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侵略和反侵略、占领与反占领的长期斗争，以及双方在战争与和平进程中留下的领土问题、犹太定居点问题、难民回归问题、耶路撒冷归属等一系列复杂的问题，巴以双方内部各自复杂的矛盾，外部力量的干预和破坏等，既是巴以冲突长期性、复杂性的根源所在，也是哈马斯与以色列冲突的复杂背景。

哈马斯作为巴勒斯坦的伊斯兰主义组织，其不承认以色列、反对中东和平进程的思想，以及在反以斗争中采取的激进做法，都对中东和平进程产生了消极影响，也破坏了巴勒斯坦内部的团结。哈马斯在此次冲突中以暴力方式袭击以色列平民的做法，也应该受到谴责。但哈马斯的产生既是巴以矛盾的产物，也是巴内部矛盾的产物，更与以色列的巴勒斯坦政策密不可分。

简而言之，哈马斯产生于1967年至2005年以色列长期占领加沙的环境中，并在2007年巴勒斯坦内部分裂后成为加沙的实际占领者。长期以来，哈马斯和以色列互相否认、以暴易暴的做法使双方陷入难以自拔的恶性循环。哈马斯的思想和行为固然有诸多局限性，但以色列对加沙的长期占领、撤离加沙后对加沙的封锁又构成了哈马斯进行暴力抗争的根源所在。客观而言，在加沙冲突问题上哈马斯和以色列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以色列的占领、封锁应承担更大的根源性责任。

巴以双方都是新一轮悲剧性冲突的输家

只有透过哈马斯与以色列冲突的表象透析巴以冲突的本质，才能理解此次加沙冲突已使巴以冲突演变为巴以双方难以承受的悲剧。因为此次加沙冲突既埋葬了以色列不可战胜的军事神话和安全神话，也体现了哈马斯激进斗争方式使巴勒斯坦付出的难以承受的代价；此次加沙冲突既在某种程度上使巴以双方长期累积的仇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深度，更使本已异常脆弱的政治解决巴以问题的基础几乎化为乌有，未来重启谈判、重建和平的道路也必然会更加艰难。

因此，此次加沙冲突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使巴以冲突达到了冷战后无以复加的高度。更加充满悲剧的是，巴以双方特别是巴勒斯坦方面付出的成千上万的生命代价，很大程度上并不能带来双方特别是以色列方面的反思和警醒，相反很可能是更加深刻的矛盾和仇恨。

加沙冲突也将对巴以双方及其内部产生严重的消极影响。哈马斯对以色列的袭击使以色列的情报、安全、国防陷入集体性失灵，其背后则蕴藏着意识形态和国家定位的巨大危机。以色列军事行动在加沙造成的严重人道主义灾难，使其遭到地区国家和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导致一批国家或宣布与以色列断交，或召回驻以色列大使，进而使以色列面临严重的国际孤立。此外，此次危机无疑也将加剧以色列国内的政治危机，不排除后期对内塔尼亚胡政府的追责将导致以色列发生政治地震。

在加沙冲突中，尽管哈马斯部分实现了重创以色列、并使巴以问题重回中东政治舞台的目标，但其自身和巴勒斯坦民众则付出了难以承受的生命、精神乃至心理的代价。此次冲突也表明，巴内部民族权力机构与哈马斯之间长期对抗、割裂，不仅使巴勒斯坦难以形成合力，也严重削弱了巴勒斯坦对内治理能力和对外的行为能力，巴内部分裂、割据的困境已经达到了难以为继的程度。

目前，巴以冲突仍在以异常惨烈的方式延续，以色列仍在复仇情绪主导下一意孤行地推进加沙地面行动。但可以预见，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冲突。巴勒斯坦方面固然将付出更加惨痛的生命代价，但以色列不仅无法实现根除哈马斯的目标，而且将收获更多的仇恨乃至未来哈马斯更大的报复性攻击，甚至也会使以色列成为被世界所抛弃的道义上的弃儿，并再次把历史上多灾多难的犹太民族引上歧路。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文章转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