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后首次出访，朝俄关系备受双边重视

此次访俄系金正恩的第十次出访，也是其上任以来为期最长的一次出访。除了时间长，行程之丰富与参访选址之考究也体现出两国高层对此次访问的重视。《纽约时报》称，双方为此次访问已筹备数月，在7月俄防长绍伊古访朝期间，双方便已有元首互访之意。随后，一个约20人规模的朝鲜代表团在8月下旬分别到访了符拉迪沃斯托克和莫斯科。据信，这一代表团中包括了负责最高领导人安全的官员，这被外界广泛认为是金正恩即将访俄的信号。朝俄双方在金正恩抵俄前一天才正式向外界宣布其访俄的消息。

与上次访俄相似，金正恩此行的所有行程都集中在火车可便捷到达的俄罗斯远东地区，而到访地点的选择清晰透露出了两国可能加强的合作方向。综合塔斯社报道，在六天的行程中，金正恩乘专列先后到访了东方航天发射场，阿穆尔河畔共青城，以及符拉迪沃斯托克。俄方称，金正恩此行不仅囊括了高级官员的正式会晤和对重要产业设施的参访，还安排有水族馆参观和芭蕾舞观赏等“深入体验俄罗斯社会生活”的活动。

自抵俄开始，金正恩便全程受到极高规格礼遇。据朝中社报道，金正恩于9月10日乘专列离开平壤，并于9月12日从边境城市哈桑入境俄罗斯，受到俄方官员高规格迎接。俄自然资源与生态部长亚历山大·科兹洛夫、滨海边疆区州长奥列格·科热米亚科等中央与地方官员在车站向金正恩转达了普京的问候，并邀请金正恩检阅仪仗队。俄方官员盛赞金正恩为“俄罗斯人民最亲密的朋友”，并表示将在访问中“竭尽最大诚意”。在结束12日清晨的迎接仪式后，金正恩于次日下午抵达东方航天发射场，再次接受俄方的高规格接待，并正式开启两国元首的会晤。

据塔斯社报道，两国元首在见面后进行了长达四十秒的握手，随后共同参访东方航天发射场。双方代表团在参访结束后进行了长达五个小时的“一对一”式会晤。在双方共进晚宴后，金正恩结束了访俄首日的正式行程。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表示，双方元首的会晤“仅限一天，已经结束”。外界普遍注意到，此次会晤后双方并未签署任何协议，也并未召开联合记者会，俄方仅公开了两人在一次非正式会议上的对话。

《国会山报》援引伦敦国王学院一名教授的话表示，不公布正式协议并不代表两国没有达成协议，考虑到安理会自2006年第1718号决议以来一直维持严密对朝制裁，这种安排更可能是避免外界质疑。相应地，从两国领导人的亲密互动以及陪同官员配置中，部分美国媒体初步推测，朝俄高层在长达五个小时的会晤中可能就航天合作、防务合作以及粮食援助等方面进行了有效沟通。

在公开对话中，适逢朝鲜庆祝建国75周年，朝俄元首首先回顾了双边关系的发展历史。普京在发言中表示：“我国是首个承认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主权和独立的国家。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因为我们曾帮助朋友维护独立和主权完整。”对此，金正恩表示：“苏联在解放并协助我国独立的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的友谊有着深厚根基。”

金正恩随即表示朝鲜与俄罗斯联邦的关系是“我们国家的重中之重”，并称将“一直支持普京总统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以及俄罗斯政府的决定”。朝中社在报道中称两国领导人的会晤为“历史性的”和“战略性的”，是“推动朝俄传统友谊合作与睦邻友好关系进一步加强发展到新高度的契机”。

朝俄航天合作引发美国担忧

相比象征意味浓厚的首脑会晤，金正恩此次访俄的地点选择更直接地传递出两国在航天和防务方面加强合作的可能性。在美国看来，金正恩此行将在亚欧大陆两端带来两方面的担忧：在西端，朝鲜的常规武器可以补给俄乌前线的俄军；在东端，俄罗斯的技术援助将提升朝鲜的战略侦察能力，甚至同时在空天和水下对美国及其盟友构成更有力的核威慑。

作为金正恩访俄的首站，会晤选在航天基地无疑是明确两国在航天领域加强合作的趋势。不同于此前美方预料，两国元首没有选择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东方经济论坛之后会晤，而是选在了位置相对偏僻的东方航天发射场。该发射场位于北纬51度，于2016年执行首次发射任务，是俄罗斯远东地区唯一的航天发射基地。2007年，普京亲自签署了建设该基地的总统令，旨在减少俄罗斯对哈萨克斯坦拜科努尔航天基地的依赖。2022年4月，普京也曾在此接见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CNN在报道中将该基地称为“普京的宠儿”，认为在此举办会晤显示出普京对来宾的重视。

塔斯社报道称，在正式会谈前，普京陪同金正恩参观了东方航天发射场的两个发射塔，并参观了“安加拉”重型运载火箭的组装车间。普京对记者表示，朝鲜正在努力发展自己的航天工业，金正恩“对导弹技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且俄罗斯在这方面已经具有“不错的实力”。当被问及俄罗斯是否会帮助朝鲜发展航天工业时，普京说：“这就是我们来到东方航天发射场的原因。”

尽管东方航天发射场迄今为止进行的发射任务主要为民用性质，但由于运载火箭也可用于发射侦查卫星、发展洲际弹道导弹等军事目的，美国及其盟友对朝俄航天合作可能带来的军事影响极为警惕。美联社报道称，今5月和8月，朝鲜分别发射了两次间谍卫星，均已失败告终。报道援引一位韩国军事专家的话称，朝方借由此次访问可能不仅要俄罗斯直接帮助其发射卫星，而是试图尽可能参与到卫星制造和发射的完整过程中，获得技术转让。

就在金正恩与普京举行会晤的同时，CNN援引韩方消息称，朝鲜向东部海域发射了两枚短程弹道导弹。这是朝鲜首次在最高领导人不在国内时发射弹道导弹。报道称，自2022年初以来，朝鲜已进行逾一百次导弹发射，给日韩两国造成持续压力。韩国国防分析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表示，自苏联开始向朝鲜提供SA-2型地对空导弹以来，朝鲜和俄罗斯之间的导弹合作便从未停止，普京的此次表态无疑是重新明确了这一点。

但与此前不同的是，随着本月初朝鲜高调宣布其首艘“战术核攻击潜艇”下水，美国及其盟友愈发担心朝鲜获得可靠的海基核力量。据《纽约时报》报道，这艘“战术核攻击潜艇”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核动力潜艇，而是“发射可搭载核弹头导弹的常规动力潜艇”。尽管从该艇的排水量和导弹垂直发射井尺寸推断，该艇无法搭载足以威胁美国的战略弹道导弹，但其很可能会搭载射程覆盖日韩的短程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考虑到朝鲜已成功试射潜射弹道导弹和远程巡航导弹，该艇可能会对亚太地区的美国军事存在及其盟友造成更大威胁。

对此，美国政府目前的回应仍集中在维持安理会对朝制裁决议上。9月13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马修·米勒（Matthew Miller）在回答提问时称，俄罗斯若帮助朝鲜发展卫星技术，将加速朝鲜的弹道导弹发展进程，这“非常令人不安，可能违反联合国安理会的多项决议，而这些决议俄罗斯自己也曾投票支持。美方警告称，将“在必要时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追究这些人的责任。”发言人同时也谴责了12日朝鲜进行的导弹发射，认为其是“对邻国构成直接威胁的一系列发射中的最新一次”，破坏了区域安全，并再次重申美国对保护日韩仍有“坚实的承诺”。

潜在军火贸易或影响俄乌局势

除了可能的航天合作外，朝俄高层在防务方面的频繁往来更令美国担心俄罗斯可能会与朝鲜开展武器贸易，导致俄乌前线的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从需求结构上看，朝鲜与俄罗斯可能的武器贸易将是双向的。一方面，实力相对薄弱的朝鲜人民军海军、空军亟需新型装备。据NBC新闻网报道，金正恩此行三站中，剩下两站都是俄远东重要的军工产业所在地。阿穆尔河畔共青城自1930年代开始便是军工重镇，俄罗斯最大的飞机制造厂加加林飞机制造厂便坐落于此，该厂不仅生产了Su-27系列、Su-30系列等畅销全球的战斗机，还能生产俄空天军目前最先进的Su-57型战斗机。

据朝中社报道，在9月15日参访共青城的行程中，金正恩不仅参观了加加林飞机制造厂的战斗机、客机生产与总装车间，还亲自登上了Su-57型战斗机的座舱，听取俄方介绍这一第五代战斗机的特点与性能。俄方还为金正恩一行安排了Su-35型战斗机的试飞展示。《外交政策》评论称，尽管就朝鲜空军现有的技术水平而言，这些先进战斗机仍遥不可及。但即使朝方没有采购新的战斗机，也可以从俄方获取稳定的备件和部件供应，提高现有的苏制机队的妥善率，使其能够更高频执行飞行任务。

金正恩的最后一站是俄太平洋舰队驻地符拉迪沃斯托克，这也是2019年普京与金正恩会晤的地方。金正恩在此与俄防长绍伊古开展会晤，并在后者的陪同下参观了Tu-95型，Tu-160型和Tu-22型战略轰炸机，这些机型组成了俄空天军主要的战略打击力量，在俄乌冲突中均有亮相。在参访中，俄方还首次向外界展示了Tu-160型战略轰炸机装备的新型远程导弹，该型弹的射程超过6000公里。此外，金正恩还在绍伊古以及俄海军总司令的陪同下参访了太平洋舰队“沙波什尼科夫元帅”号1155型大型反潜舰，这艘建造于80年代的舰船是太平洋舰队为数不多的大型舰艇之一，前几年刚接受现代化改装。

相较周期漫长的海空军装备购置，美方最为关切的是朝鲜可能为俄罗斯提供的武器弹药供应，这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俄乌前线的力量对比。冲突进行到第19个月，战线持续呈现僵持状态，双方暂时都没有能力发动战略攻势。在双方空中力量都无力左右战局的情况下，炮兵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兵种，《洛杉矶时报》在今年7月的报道中称，俄乌冲突冲约80%的伤亡都是由炮兵造成的。NBC新闻网援引康奈尔大学的军事历史学家大卫·斯贝（David Silbey）的话表示，这场冲突已经变成了一场“炮兵决斗”，俄罗斯每天消耗约两万发炮弹，而乌克兰每天消耗五千发。随着双方弹药库存见底，炮弹发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了。

此前，为了保证乌克兰的炮弹供应，美国已经消耗了本国和盟友大量的库存，甚至开始重启生产线；而同样的供应压力也出现在了俄罗斯一侧。早在去年12月，NBC等媒体便报道称俄军正由于缺乏炮弹而不得不启用40年前生产的弹药，由于长年储存不良，这些弹药有50%都无法使用。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于朝鲜人民军装备有大量口径与俄军相同的火炮，若能够与朝鲜达成协议，俄军可以迅速获得弹药，尤其是前线急缺的152mm、122mm两种口径炮弹。

去年9月，《纽约时报》曾报道称，瓦格纳集团曾朝鲜购买武器弹药。作为回应，朝中社曾发表一名朝鲜官员的声明称，朝鲜从未也不打算向俄罗斯出口武器弹药。但随着局势演进，以美国为首的国家注意到朝俄军事高层的互动，开始对朝鲜的这一承诺表示怀疑。

今年7月，俄防长绍伊古访问朝鲜，成为历史上首位访朝的俄罗斯（苏联）防长，并受邀出席了朝鲜胜利日阅兵。美方怀疑朝俄双方至少从该次访问起便已经在探讨出口炮弹和其他军火的事宜。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战略通信协调员在8月的一场记者会上表示，“朝俄双方正在谋划一项可能的协议，根据这一协议，俄罗斯将从朝鲜获得大量、多种弹药，俄罗斯军方计划在乌克兰使用这些弹药…我们敦促朝鲜停止与俄罗斯的武器谈判，并遵守此前不提供或出售武器生产的公开承诺。”

国务院发言人马修·米勒也在金正恩访俄前一天的记者会上表示，美国将密切监视两国元首的会晤进展，并“继续对帮助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的实体追究责任。他表示：“我提醒朝俄两国，从朝鲜到俄罗斯的任何武器运输都将违反联合国安理会的多项决议…当然，我们已经对支持俄罗斯战争行为的实体实施了制裁，我们将继续执行这些制裁，并会毫不犹豫地酌情实施新的制裁。”9月17日，副总统哈里斯在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访谈时也表示，朝俄首脑若达成了武器协议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这将进一步孤立他们。

尽管朝俄两国首脑在多种场合暗示了可能的军事合作，但由于涉朝军火贸易牵涉太多，不仅严重违反安理会多项决议，也有可能大大搅动亚欧大陆两端的局势，因此，双方均未以任何形式做出正式表态或签署任何协议。在结束与金正恩的对话后，当被问及朝俄是否会开展军事合作时，普京对记者表示：“（在这个领域）有一些限制，俄罗斯正在遵循这些限制。俄罗斯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国家，但有些事务我们可以加以注意，我们也在加以讨论。”两天后，普京又重申，俄罗斯无意侵犯安理会有关对朝制裁的决议，但仍将寻找发展俄朝关系的新机会。

由于此行实质性的公开成果较少，且后续影响的显露仍需假以时日，目前，美国方面对金正恩访俄一行的回应仍较为零碎，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美国应对涉朝议题的工具箱似乎只剩下“制裁”这一个选项。这也引发了关于拜登政府外交政策的讨论。BBC援引亚洲协会政策研究院执行总监罗里·丹尼尔斯（Rorry Daniels）的话表示，美国频繁使用制裁的效果存疑，“受到严厉制裁的国家越多，美国就越不能利用制裁作为解决潜在冲突的筹码。”而美方近年来种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也加剧了半岛局势的紧张，使得“半岛无核化”进程被搁置，单方面的制裁行为也让各方的协商对话无从展开。《外交政策》刊登的一篇评论表示，即使是从最现实主义的角度出发，美国要想建立一套务实的对朝政策，也“应该从结束那些看起来充满敌意的政策开始。”

（作者为东北亚问题专家，文章转自“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