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12日，意大利前总理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因病医治无效离世，终年86岁。6月14日，意大利为他举行国葬，并宣布当天为全国默哀日。贝卢斯科尼生前在意大利政商两界叱咤风云，他给意大利乃至欧洲留下的政治遗产及影响值得关注。

传奇而又备受争议的一生

贝卢斯科尼1936年9月出生于米兰的一个银行职员家庭，从小就显露出过人的商业才华。1961年，他从米兰大学法律系毕业后，直接进军房地产行业，赚取了人生“第一桶金”。他于1970年代创建了菲宁维斯特集团，此后该集团逐步发展为拥有梅地亚塞特传媒集团、蒙达多利出版集团、美杜莎影业集团等知名企业的国际商业巨擎。1986年，他买下意大利“红黑军团”——AC米兰足球俱乐部的多数股权，成为该俱乐部主席。经过贝氏大刀阔斧的改革，AC米兰在国内和国际赛事中战绩辉煌。商业上的巨大成功令贝卢斯科尼名利双收。1980年代，他成为意大利首富，此后长期在福布斯全球亿万富豪榜占据一席。贝氏于1994年投身政坛，此后四度出任意大利总理。其第二、第四届政府总理任期都超过三年。这是自1948年意大利举行首次议会选举以来历届政府中寿命最长的两届政府，他本人则是迄今为止意大利共和国历史上任职最久的总理。

贝氏的政治生涯还因本人极富个性、私生活混乱、口无遮拦、逃税、腐败指控等充满争议。据不完全统计，贝氏从政期间至少受到30次司法指控。虽然长期游走在法律边缘，他总能利用意大利法律体系缺陷以及自身的资源化险为夷。2019年，他重返政坛后在欧洲议会选举中赢得了议员席位，此后又在2022年意大利大选中重新当选参议员。

意大利政坛的“贝卢斯科尼时代”

贝氏在意大利政坛实际执政时间超过九年，不论在朝在野，他始终是意大利政坛的主角。

1992年至1994年，意大利发生了一场规模和影响都前所未有的事关反腐败的“净手运动”，令二战结束后主导该国政坛的几乎所有政党均遭受重创，甚至就此消亡。旧政党体系土崩瓦解留下了“政治真空”。在民众对传统政党和政客极度失望之际，贝氏这样一位白手起家的成功商人同时又是政治素人的出现令人耳目一新。他创建的意大利力量党从名称到组织形式都刻意与传统政党划清界限。在此背景下，贝氏在创建该党两个月后便参加了1994年大选即胜选出任总理。

此后，他于2001年、2005年、2008年三度出任总理，并且凭借高超的政治手腕及其在商界的雄厚实力主导着意大利政坛。其间，在中右、中左两大阵营的对峙中，贝氏始终是中右联盟的“盟主”，而中左阵营虽然产生过普罗迪这样的“盟主”，但是后者两次执政累计时间仅为四年多，且两次任期都受到贝氏“倒普”行动的巨大干扰。虽然2011年11月贝氏因主权债务危机蔓延至意大利而被迫辞职，让位给蒙蒂领导的“技术型政府”，但随后于2012年底便不再支持蒙蒂政府，导致后者倒台。2013年大选后，中右阵营败选，但贝氏领导的自由人民党（2007年由意大利力量党更名而来，后于2013年解散，恢复为意大利力量党）仍通过加入大联合政府获得执政地位。

贝氏的内政外交遗产

在政治领域，贝氏开创了二战后意大利乃至西方发达国家政治“个人化”的先河。在意大利国内，继贝氏之后，意大利民主党前总书记、前总理伦齐一度成为该国新的“政治明星”。而五星运动、联盟党和意大利兄弟党相继成为该国支持率最高的党派，也都与其创始人鲜明的个性及大胆的言论分不开。

在经济领域，贝氏执政时期意大利的公共债务问题严重失控，给该国经济留下了巨大隐患。该国公债问题自1970年代开始累积，1990年代历届政府为加入欧元区做了大量改善公共财政的努力，但到1999年欧元区成立、意大利作为首批成员国加入时，该国公债与国内生产总值（GDP）之比仍高达110%。2001年至2006年，贝氏执政期间不再重视改善公共财政和推进结构性改革，而是简单地诉诸减税与私有化措施，同时放宽了公共支出限制。由于经济体系的效率未能提高，加之9.11事件对发达经济体的冲击，意大利经济陷入新一轮低迷期。2008年，贝氏上台后再次施行减税举措，之后在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大幅增加公共开支，导致公债猛增。2005年和2009年，欧盟理事会曾两次针对贝氏执政的意大利政府启动过度赤字程序，要求其整顿公共财政。

在对外政策上，贝氏历次出任总理期间均强调意大利的国家利益，而不再是无条件支持欧盟。他任总理期间曾多次批评欧盟，甚至在2009年因非洲难民船遣返问题提出应“解散欧盟委员会”。近日，意大利总理梅洛尼在纪念贝氏的讲话中赞扬他“敢于在欧洲和国际舞台上维护意大利的利益”。贝氏执政期间坚持大西洋主义，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问题上与美国保持一致，试图打造“意美特殊关系”。此外，贝氏长期与俄总统普京私交密切，意俄因此长期保持相对友好的关系。在乌克兰危机升级前，意大利甚至被认为是俄“在欧洲最重要的朋友”。此外，虽然贝氏执政期间强调意识形态对立，但在对华关系上颇为务实。2004年，中意两国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并且成立了中意政府委员会。2010年，两国签署《中意关于加强经济合作的三年行动计划》。受此推动，中意两国在经贸、科技、教育、文化交流合作上均取得丰硕成果。

对意大利政治仍有影响

鉴于贝氏的部分政治遗产犹在，而意大利力量党是梅洛尼政府内第三大党，因此他的离世将对意大利政治产生一定影响。

中短期而言，贝氏离世或将对梅洛尼政府的稳定造成一定威胁。当前意大利兄弟党和联盟党在议会两院的席位合计均未超过半数，这意味着若意大利力量党退出执政联盟，梅洛尼政府将难以为继。考虑到贝氏在意大利力量党的绝对领导地位，他去世后，该党内部能否保持团结以及继续支持梅洛尼政府存在较大不确定性。长期而言，贝氏离世对意大利政党格局的影响值得关注。贝氏1994年从政后开启了意大利政治由两党（天民党和共产党）对立转向两极（中右和中左阵营）对峙的新阶段。随着2013年大选后反建制政党五星运动的崛起，两极对峙格局被打破，新的政党格局始终未成形。在2022年大选中，中左政党因严重分裂而未能形成竞选联盟，相对较为团结的中右联盟获胜上台执政。贝氏离世后，意大利力量党前途未卜，其影响力势必继续下降，而这可能会引起该国政党格局新一轮的“洗牌”。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中国欧洲学会意大利研究分会秘书长，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