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1日英国正式脱离了欧盟。英国脱离欧盟是欧洲的一个重大事件，对欧洲地缘政治将产生多方面的重要影响。

2016年6月23日英国举行全民公投，超过半数的选民支持英国退出欧盟。此后英国政府同欧盟启动“退欧”谈判。经过长达近3年的相关谈判最后达成协议，2020年1月31日23时（英国时间）即欧洲联盟总部所在地布鲁塞尔2月1日零时英国正式脱离欧洲联盟，终结了其47年欧盟成员国的资格。

英国正式脱离欧盟，对欧洲一体化以及欧洲地缘政治格局产生深刻影响。

第一、欧洲一体化遭遇挫折，欧盟影响力削弱。

欧洲一体化进程从上世纪50年代开启，从法德煤钢联盟到西欧共同市场，从欧洲共同体到今天的欧洲联盟，欧盟的规模不断扩大，成员数量不断增多，最高达到28个国家。欧盟成为迄今为止世界上区域性一体化最成功的范例。然而，欧盟近些年来危机不断，主权债务危机、乌克兰危机、难民危机、国际恐怖袭击的冲击，以及大部分成员国持续已久的经济衰退，使得欧盟在国际事务中的地位不断下降。英国的出走则彻底打破了欧洲一体化坚不可摧的“神话”。

更为严重的是欧盟各国民众的心理危机。有关机构曾进行过民意调查的结果显示，将近半数的民众愿意仿效英国搞公投，决定是否离开欧盟。ICM调查公司的调查结果是，将近三分之一的德国人将会投票支持德国脱离欧盟。这说明，作为欧盟最大的成员国，德国人对欧洲也普遍持怀疑态度，对欧盟的幻灭感加剧。这种信任危机造成欧洲民粹主义思潮泛滥，欧盟多个成员国极右党派力量上升，甚至夺得政权，传统政局遭颠覆，欧盟发展方向变得模糊起来，一体化进程的步伐放缓和停滞。一个因英国出走而形成信任危机的欧盟，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势必削弱。

第二、欧盟内部权力重心转移，凸显法国的领导地位。

英、法、德是欧洲三大国，也是欧盟内三大核心国家，但长期以来始终未能形成“三驾马车”共同前行的局面，英国的非主流立场对推动欧盟前进的“法德轴心”形成掣肘和障碍。英国与荷兰等北欧国家在重大问题上保持一致，形成了“反对派”与欧盟主流派抗衡局面。英国的离去打破了英伦三岛与欧洲大陆的权力平衡，欧盟的权力重心转移到欧洲大陆。其结果是法国的地位提升。法国始终欧洲一体化的积极推动者，欧盟的前进离不开法国与德国两大“发动机”。近些年，法国因经济衰退等原因在欧盟内地位削弱，而默克尔总理治下的德国作用凸显，法德之间影响力失衡。最近，默克尔决定不再继续谋求执政，执政党遭遇政治危机，德国在欧盟内的地位陡然下降。而此刻英国又脱离了欧盟，于是法国的地位显示出来。现在，法国是欧盟内唯一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又是欧盟内唯一的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两年前当选法国总统的马克龙上任后积极推动欧盟建设和国内改革，是一位有作为和担当的政治家。再加上目前欧盟新一届领导班子中，欧洲理事会主席、比利时前首相米歇尔，欧盟委员会主席、德国前国防部长冯德莱恩，欧洲央行行长、法国前财长拉加德等均为马克龙所看重的人，可以预见，法国在欧盟的领导地位得到空前的强化。

欧盟权力重心转移的第二个结果是中东欧成员国、特别是波兰的地位凸显。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后，因与西欧国家政见分歧，在欧盟内形成“新老欧洲”对峙之势。但“新欧洲”（即中东欧成员）处于非主流地位，在欧盟决策中份量较轻。英国出走后，中东欧成员的地位凸显出来，波兰甚至自认为可以同法德一起成为欧盟未来的“三驾马车”。波兰之所以底气十足，原因是波兰经济潜力巨大，2018年经济增长率为5.1%，在欧盟成员国中位居第三，波兰还是欧洲新兴市场中的第一大经济体，更重要的是和英国一样自认为有美国作为靠山，可以担当美国在欧盟的代言人。从这个角度看，英国离开后，欧盟内部反对力量有可能强化。2月3日，马克龙访问波兰，呼吁法德波三方展开对话，商讨英国脱欧后的合作模式与欧盟政策走向。波兰有望作为“新欧洲”的代表进入欧盟的决策圈。

第三、欧盟独立倾向增强。

欧盟自诞生之日起的目标就是通过联合实现自强与自主，在其一体化进程中独立倾向日益彰显，无论是实现单一货币欧元、推进统一外交政策、还是建设防务联盟，其核心意义都是增强欧洲的独立自主性。英国作为美国的代理人，在欧盟始终充当了绊脚石的角色，英国拒绝参加欧元区、拒绝签署《申根条约》、阻挠欧洲政治一体化、反对欧洲自主防务建设。英国的退出，欧盟内部消除了一大障碍，为欧洲自主防务建设和深入推动欧洲政治一体化清除了最大阻力。欧盟未来的独立倾向将会加强，这主要体现在自主防务建设、核军备和对俄关系三大问题上。

一是建设欧洲自主防务问题上的步伐将会加快。防务联盟是欧洲一体化重要内容，但是由于英国的阻挠，这一计划进展缓慢，从上世纪90年代防务联盟计划启动，直到2018年法、德、比、英、丹麦、荷兰、爱沙尼亚、西班牙、葡萄牙、芬兰等10国才先后签订“欧洲干预倡议”意向书，承诺建立一支欧洲军事干预部队，同一年马克龙再一次提出欧洲组建军队的建议。随着英国这个障碍的消除，这项计划的实施步伐将会加快。

二是英国离去后，法国作为欧盟内唯一一个核大国，试图凭借其核力量主导欧洲的自主战略。马克龙总统2月7日在一所军事学院发表讲话时指出，欧洲的安全“要不可避免地依靠欧洲人的自主行动能力”，欧洲要在国际军控谈判中“占据一席之地”，并“拥有统一的核威慑政策”。马克龙说，面对核武竞争局面，欧洲人不能“局限于旁观者的角色”，欧洲应制定欧盟防务战略，法国的核力量将在这一战略中发挥核心作用。美国去年退出与俄罗斯签定的《中导条约》，俄美间现存唯一军控条约《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2021年将到期，这引发了新一轮军备竞赛忧虑。有评论指出，在世界核竞赛出现复苏苗头的情况下，法国试图凭借其核力量来领导欧洲防务，参与国际军控谈判，这一势头引起各方关注。

三是欧盟同俄罗斯关系趋向缓和。2013年，西方制造乌克兰危机导致乌克兰爆发战乱，俄罗斯收复了克里米亚主权，引起西方强烈不满，俄罗斯被驱除出G8集团，西方同俄罗斯关系恶化。然而西方内部的态度并不一致，美国要把俄罗斯置于死地，而法德等国则试图把俄罗斯纳入欧洲安全轨道。去年普京总统访问法国，法俄关系回升，年底法、德、俄、乌四国启动“诺曼底模式”峰会，解决乌克兰危机出现突破，欧盟同俄罗斯关系有所改善，欧盟与美国对俄的压制政策拉开距离，凸显了欧盟外交政策的独立色彩。

第四，欧美关系更趋紧张。

英国长期以来同美国保持特殊关系。作为欧盟成员，英国成为美国同欧盟之间的联系纽带。英国离开了欧盟，这条纽带就断了，美国失去了通过英国来影响和控制欧盟的有力手段。因此，当年奥巴马总统当政时对英国公投结果十分担心。特朗普上台后竭力贬低欧洲一体化作用，暗中鼓动一些国家在欧盟制造分裂。有消息甚至透露，英国最终脱离欧盟背后有特朗普的影子。

英国的离去和法国的做大，造成欧盟独立倾向更加强烈，这势必危及跨大西洋两岸关系。北约是欧美结盟关系的标志，但是有关北约身份和作用的争执不断，马克龙提出“北约脑死亡”后，争执更加激烈。欧美另一个合作平台G7同样面临分裂危险，特朗普上台后G7三次峰会，每次都争吵不休，形不成任何共识。这些清楚表明，欧美之间的结盟关系已经难以为继。

英国离开欧盟后，美国把目光投向中东欧国家，力争“新欧洲”为其发挥代言人和代理人的作用。这就为欧盟的潜在分裂埋下新的种子。中东欧国家把俄罗斯视为宿敌，为确保自身安全更加需要依靠美国，而不是法德。因此，英国脱欧对欧盟内部力量对比、欧美关系以及欧俄、美俄关系都将产生重要影响，这是值得关注的新动向和新趋势。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