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4年南非结束种族隔离制度后的20多年里，南非主要进行的是以政治转型为主旋律的“第一次转型”。虽然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广大黑人获得了平等的政治权力，但其经济状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占人口10%的少数人（主要是白人）拥有全国财富的80%，广大的底层黑人则仍然在经济困境中挣扎，社会财富的贫富分化日益严重。而且，历史形成并且结构性存在的黑白贫富差距以及经济不平等，近年来又因南非经济发展的几近停滞而继续恶化。自199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相对于其他非洲国家，南非经济因其较高的开放度和自由度，以及与世界金融体系较紧密的关联度，反而成为非洲受华尔街金融危机冲击最大的国家。此外，由于自身受教育程度不足，南非的底层黑人甚至无法与外来的非洲移民竞争。因此，当暴力活动一经开始，排外骚乱的首选对象就是来自这些非洲国家的外来移民。外国移民被当成了本地底层黑人对社会不满的“出气筒”。

燃烧的轮胎、被洗劫一空的店铺、还有手持砍刀瞪着愤怒双眼的黑人青年，这些画面就是有着“彩虹之国”美誉的南非近一段时间以来带给世界的震惊和遗憾。8人死亡、数十人受伤、数千名外国人流离失所，南非总统祖马也因此紧急取消原定于18日前往印度尼西亚的国事访问以及参加亚非会议60周年的系列纪念活动，留在国内全力应对愈演愈烈的排外骚乱。

南非，这个自1994年结束了种族隔离制度之后就以多种族和谐共存而骄傲于世的“彩虹之国”究竟怎么了？虽然有舆论认为祖鲁王古德维尔的排外煽动性言论是引发和推动排外浪潮扩张的元凶，但仔细分析，其实祖鲁王的排外煽动性言论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和引发骚乱的导火索，南非此前（2008年也曾发生主要针对津巴布韦在南非务工黑人的较大规模排外骚乱，并导致60多人死亡）和此次排外骚乱的真实元凶和深层的根源性原因则是大量底层黑人的贫困及其对南非现状的不满。而这种不满和愤怒的情绪有时也被一些反对派政治力量加以利用，往往在选举年的关键时刻失控和爆发，并由此形成对执政党非国大的强大舆论和社会压力。

自1994年南非结束种族隔离制度后的20多年里，南非主要进行的是以政治转型为主旋律的“第一次转型”。虽然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广大黑人获得了平等的政治权力，但其经济状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占人口10%的少数人（主要是白人）拥有全国财富的80%，广大的底层黑人则仍然在经济困境中挣扎，社会财富的贫富分化日益严重。如笔者近些年每次去开普敦，都能在距开普敦邻海高级别墅仅几公里之遥的机场高速公路两旁，看到大片大片的黑人棚户区。无水、无电，简易的几块木板或铁皮一围就是家，其生存条件之简陋，其与开普敦美景和那些天堂般的别墅的对比之鲜明，着实令人震惊和嗟叹。如今，种族隔离制度已经结束20多年，一代人的时间过去，但占人口多数的底层黑人除了拥有了政治投票权以外，包括就业、就学、就医等基本生活面的改善仍十分有限，其对执政党“非洲人国民大会”（简称非国大）执政能力的质疑和社会抱怨情绪都呈上升之势。近年来，即便在非国大内部，围绕南非是否应推出以社会经济转型为核心的“第二次转型”（甚至有人提出是经济层面的“第二次革命”，推翻白人的种族主义统治是政治层面的“第一次革命”）也已成为党内激辩的热议话题。主张“转型”派旨在对南非的经济所有制进行改革，特别是加快土地改革和矿业资源的合理分配，希望藉此解决南非的贫困、高失业率和不平等，以确保非国大的支持率和执政党的地位。批评者则担心这种类似“国有化”的举措会吓跑外国投资，反置南非经济于险境。

历史形成并且结构性存在的黑白贫富差距以及经济不平等，近年来又因南非经济发展的几近停滞而继续恶化。自199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相对于其他非洲国家，南非经济因其较高的开放度和自由度，以及与世界金融体系较紧密的关联度，反而成为非洲受华尔街金融危机冲击最大的国家。近年来，南非兰特贬值，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均不断攀升。2013年和2014年，南非的经济增长率均不足2%，平均通胀率则从2013年的5.7%进一步升高至2014年的6.3%。据南非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目前南非的失业率为24.1%，其中年轻人的失业率接近50%，个别地区的年轻人失业率甚至高达70%。

由于自身受教育程度不足，南非的底层黑人甚至无法与外来的非洲移民竞争。由于南非整体的经济实力居非洲之首加之此前的移民政策较为宽松，自然吸引了津巴布韦、马拉维、莫桑比克、尼日利亚以及索马里和埃塞俄比亚等外来的非洲国家移民。据悉，在南非5000多万人口中，外来移民就将近500万。大部分外来移民主要从事矿业、农场、家政、小店铺零售等底层工作，被认为是抢了南非本地底层黑人的饭碗。因此，当暴力活动一经开始，排外骚乱的首选对象就是来自这些非洲国家的外来移民。外国移民被当成了本地底层黑人对社会不满的“出气筒”。

针对非洲邻国黑人的排外活动对南非的国际形象、投资环境以及与非洲国家的关系均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特别是近年来受排外冲击较大的南非周边的津巴布韦、莫桑比克、马拉维、赞比亚等邻国。因在过去反对种族隔离斗争的艰苦岁月里，正是这些南非周边邻国组成的“前线国家”不仅给非国大领导人提供了安全避难和军事训练的场所，而且敢于冒着南非白人种族主义政权强大军事实力的威胁于不顾，对南非黑人的正义斗争提供政治、外交、道义、军事以及经济上的全方位支持。而当南非黑人取得了反种族主义斗争胜利后的今天，却反过来容不下为生活所迫而到南非“淘金”的邻国黑人兄弟，这无论如何让周边邻国的领导人和老百姓在情感上无法接受。也正因如此，南非总统、外长等高官都紧急出动，一方面强力打击排外骚乱、慰问受到冲击的外国人，另一方面也立即着手会见周边邻国政要、开展“修复外交”，力争把排外骚乱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然而，正如南非诺贝尔奖得主图图大主教所言，“我们这个曾经给世界带来满满希望的彩虹国家正在倒退，仅留下一个卑鄙的身影。”种族隔离、种族对立和种族仇恨本就是南非在几百年种族主义制度统治下留下的巨大创伤，这个创伤本希望在一代伟人曼德拉的精神感召力和彩虹国家的相关制度设计下得到弥合和治愈，但近些年来不定期发作的排外骚乱如同揭开尚未愈合的伤疤并在伤口上撒盐一样，对南非的种族关系和社会稳定构成了严重冲击。

南非是中国对非经贸合作的重要国家，也是2015年第六届中非合作论坛部长级会议的承办国。此次南非的排外骚乱还对中国政府的海外领事保护进行了一次实战考验。在南非的华侨华人大约有35万人，虽然此次南非排外骚乱并不针对中国人，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此次骚乱的重灾区—南非夸祖鲁-纳塔尔省的德班市和周边地区，也有少数华侨商铺遭到抢劫，造成了较大的财产损失，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为保护在南非的中国公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中国驻南非当地使领馆一方面迅速和南非德班警方联系，并促成警方在最短的时间内抓获了暴徒，为日后被洗劫财产的索赔打下了基础。同时要求当地警方在中国侨商商铺集中的地区部署充足的警力保护侨商安全。同时，为防患于未然，中国驻南非使领馆和警民合作中心以及各个侨社负责人还经常召开碰头会议，一起研究应急预案，并连续发布警示提醒，让当地侨胞密切留意所在地区的安全形势，切勿进入骚乱地区。如果住在骚乱地附近则应该选择绕行，而在骚乱地区及其周边开店的侨胞应考虑暂时关店撤离，确保人身安全。正是在中国使领馆的统一部署和跟进服务下，目前中国在南非的华侨华人均情绪稳定，大家互相帮助以共渡时艰。虽然此次排外骚乱在南非政府的强力干预下可望得到有效控制，但只要造成骚乱的深层原因（特别是经济发展不平衡和贫困现象的广泛存在）得不到有效解决，“排外”就如同一枚不定时的炸弹，仍可能在未来的某个节点死灰复燃、再次炸响。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非洲研究室主任、研究员、硕士生导师、中国亚非学会秘书长、中国非洲问题研究会常务理事、非洲问题研究专家，文章转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