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以往五轮谈判,由于各方利益诉求不一,尤其是冲突双方都希望通过停火谈判来“算总账”,双方对“停火”的理解与要求相差甚远,导致真正的停火始终难以出现。另外,作为本轮巴以冲突的主要调停力量,美国、埃及、卡塔尔在数次停火谈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这三方对以哈的影响程度各不相同,因此在调解过程中各有所难。由此可见,鉴于当前主要调解方与冲突双方利益关系的严重失衡,即使以哈达成停火协议,此后加沙地带也难实现永久和平。 |
自2023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在国际社会的斡旋下,以色列与哈马斯已举行多轮谈判,联合国大会与安理会也先后通过数个旨在促进停火止战的决议。然而,迄今为止,这些谈判虽在释放被扣押人质方面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但在关键的停火止战上却难以取得突破。那么,本轮巴以冲突的停火止战谈判究竟为何如此艰难? 既往谈判陷入僵持 如果按时间线来考察,本轮巴以冲突已主要经历五轮谈判。本轮巴以冲突刚爆发不久,双方便举行了第一轮谈判,此轮谈判旨在劝阻以色列对加沙地带发动大规模地面军事行动,并敦促哈马斯释放人质,尤其是其中的外国公民。2023年10月20日,在以色列发动大规模地面军事行动前夕,谈判在释放人质方面取得了初步成果。在卡塔尔的斡旋下,哈马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决定释放两名被扣押的美国公民。但鉴于彼时以色列国内打击报复哈马斯的民意强烈,此轮谈判实际上也难以阻止以色列对加沙发动地面军事行动。 随后是达成本轮巴以冲突迄今唯一一次短暂停火的第二轮谈判。以色列对加沙发动地面军事行动后,相关谈判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2023年11月24日,以色列与哈马斯达成短暂停火协议。此次停火从11月24日开始,经过四天的协议停火期限后,又前后各延长了三天和一天。共计八天的停火达成的阶段性成果是哈马斯释放了100名人质,以色列释放了此前扣押的240名巴勒斯坦囚犯。停火结束后,10月31日,本轮巴以冲突战事重启,并在实际上一直延续至今。 第三轮谈判是在埃及首都开罗和卡塔尔举行的穿梭会谈,但无果而终。2023年12月28日~2024年1月24日,包括埃及、卡塔尔、美国、以色列、哈马斯等在内的各相关方在卡塔尔和埃及举行穿梭谈判,旨在敦促冲突双方再次停火并继续释放人质。但各方在停火时长、是否释放更多人质,及以色列暂停军事行动等方面未达成一致意见,不久,有关方面决定将谈判地点移至欧洲,主要在法国首都巴黎进行。 然而,在巴黎举行的第四轮谈判最终功亏一篑。2024年1月29日,美国中央情报局长伯恩斯前往巴黎,与以色列情报和特勤局(摩萨德)领导人、埃及情报部门负责人及卡塔尔首相展开谈判,谈判的主要目标是争取再次停火,并敦促哈马斯释放剩余的130多名人质。这次谈判实际上是以色列与美国、埃及、卡塔尔四方的直接谈判,哈马斯因被法国列为“恐怖组织”而不能出席会谈。谈判期间,尽管有报道称“取得了一定进展”,卡塔尔首相兼外交大臣也曾表示,四方就在加沙分阶段停火止战达成了“框架性协议”,但最终本轮谈判功亏一篑。 此后,从今年5月7日开始,冲突双方时断时续地在开罗进行第五轮谈判。本轮谈判仍由埃及与卡塔尔进行斡旋,虽然谈判时断时续,卡塔尔和哈马斯的代表也几度离开埃及,但各方始终没有宣布谈判彻底破裂。直至5月31日,美国总统拜登公布了一项旨在实现加沙永久停火并确保被扣押人质获释的新提议,并称该提议是美国与以色列、卡塔尔、埃及及其他中东国家多轮外交对话的产物。 谈判进入新阶段,但哈以关切差距大 6月10日,联合国安理会以14票赞成、1票弃权(俄罗斯)的表决结果通过了美方提交的决议(即安理会2735号决议)。决议要求加沙的停火止战分三阶段实施:第一阶段是“立即、全面、彻底停火”,以军需从加沙所有人口聚集区撤出;哈马斯需释放妇女、老人和伤员等部分人质,并归还部分遇害人质遗体;以色列则释放被关押的巴勒斯坦人。在第二阶段,哈马斯需释放剩余人质;作为交换条件,以军将全部撤出加沙。第三阶段的重点则是开启加沙的大规模重建。 安理会2735号决议通过后,巴以停火谈判进入新阶段。回顾以往的五轮谈判,不难看出,由于各方利益诉求不一,尤其是本轮巴以冲突的当事双方都希望通过停火谈判来“算总账”,双方对“停火”的理解与要求相差甚远,导致真正的停火始终难以出现。 对以色列来说,其所要求的谈判目标一直是“暂时性停火”。以色列始终认为,在其设定的三大军事行动目标完成前,该国不可能“永久停火”。以色列对加沙发动地面军事行动,最根本的目标是想通过此战“毕其功于一役”:即彻底消灭哈马斯,包括消灭在加沙的哈马斯主要军事领导人,摧毁哈马斯在加沙的各类基础设施和武器制造能力;解救被哈马斯扣押的人质;加沙地带战后非军事化。 就在各方对安理会新决议报以期待时,以色列官方却始终未公开承认接受美国的提案。相反,以色列官方人士接连表示,以色列不会放弃军事行动目标,意即以不会停止打击哈马斯。值得注意的是,6月16日,以军发布通告称,在与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讨论后,以军决定从当月15日开始,每天8时至19时,在加沙南部凯雷姆沙洛姆口岸到萨拉赫丁公路及北向道路实行“战术性军事活动暂停”。但以军同时表示,其在拉法的军事行动仍将持续。外界推测,此次“战术性”限时停火,与此前一日以军一辆装甲运兵车遇袭造成八名士兵遇害相关,也与穆斯林及加沙民众迎来传统节日“宰牲节”(6月15日至20日)有关,但无论如何,以色列显然未有考虑长远停火之意。与此同时,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政府内部矛盾也进一步公开化,持极右翼强硬立场的以国家安全部长格维尔与财政部长斯莫特里赫坚决反对任何推动永久停火的行动,这将限制以总理内塔尼亚胡在停火问题上向哈马斯妥协。6月17日,内塔尼亚胡宣布以战时内阁解散,而此前的6月8日,战时内阁核心成员——中左翼阵营的国家团结党领导人甘茨宣布辞职并带领本党退出紧急联合政府。此后,内塔尼亚胡或将进一步迎合国内强硬派政治势力,而这将增加以落实安理会决议并在此后谈判中与哈马斯达成一致意见的难度。 哈马斯在此次安理会决议通过后罕见表示支持并接受,这与其既往态度相比缓和明显,主要原因是其目前处境险恶。由于以色列持续不断的军事打击,哈马斯的有生军事力量及在加沙领导人的活动空间受到极大压缩,亟需喘息空间。6月16日,哈马斯政治局领导人哈尼亚表示,哈马斯在达成停火协议方面表现出极大灵活性,且该组织对停火提议的回应与美国总统拜登的讲话和安理会决议所述的基本原则是一致的。哈马斯发言人也证实,哈马斯已就加沙停火协议草案向相关斡旋方提交回应,并对其“进行了一些简单修改”,以加强草案的可行性。但美国当前努力的重点是推动哈马斯接受第一阶段的草案,并“不作任何修改”。同时,以色列也不会轻易答应在加沙实现“永久停火”,防止哈马斯趁机重整武装力量。 外部调解方各有难处 作为本轮巴以冲突的主要调停力量,美国、埃及、卡塔尔在数次停火谈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这三方对以色列和哈马斯的影响程度各不相同,因此在调解过程中各有所难。 对美国来说,调解本轮巴以冲突的过程是其在中东地区总体影响力下降的缩影。美国在总体上是比较积极的介入方,而这主要是因为本轮巴以冲突的发展态势不仅事关其在中东最可靠战略盟友以色列的未来处境,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其内政发展走向,尤其是今年是美国的大选年,美国总统拜登及其所在的民主党能否连任将受此影响。拜登政府在谈判斡旋过程中偏袒以色列的立场明显,但其也需拿捏好尺寸:既要向内塔尼亚胡政府施压,要求其掌握好军事行动力度,防止造成过多平民伤亡,还要维持好与以色列关系的稳定性。此外,由于美国和主要西方国家视哈马斯为“恐怖组织”,不便与哈马斯直接会谈,美国还需与以色列、埃及、卡塔尔等其他国家合作向哈马斯施压,若美国越俎代庖,也会增加调解的复杂性。此番美国在向安理会提交表决提案时,宣称以方已同意美国的停火建议,但事后以却未公开承认,这再次显示出美国调解作用的局限性。 埃及和卡塔尔参与调解本轮巴以冲突的动力略有差异。加沙局势与埃及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埃及必须防止加沙局势失控从而危害本国的安全与稳定。此外,由于埃及与哈马斯有传统联系,其斡旋表态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哈马斯的诉求。不过,埃及同时也在十分谨慎地处理与以色列的关系,防止损害埃以和平关系这个中东地区45年来稳定的基石。在本轮巴以冲突爆发前,卡塔尔是哈马斯及加沙维持基本生活的重要“金主”,但由于其与哈马斯关系过于密切,也遭到了来自美以的多次强烈诟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卡塔尔调解本轮巴以冲突的主动性。 可以看出,在巴以谈判中,美国、埃及与卡塔尔的角色既不可或缺,但又受到各种主客观条件限制,调解方的表现,也是本轮巴以冲突停火止战前景与加沙局势最终走向的重要观察坐标。不过,当前主要调解方与冲突双方利益关系的严重失衡,似乎也预示着即使以色列与哈马斯达成停火协议,此后加沙地带也难以实现永久和平。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