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2023年1月11日，韩国总统尹锡悦表示，如果朝鲜核问题进一步恶化，韩国可能会自主研发核武器或要求美国在韩国重新部署核武器。这是韩国数十年来首次公开提出“自主拥核论”。本文认为，确保韩国无核化是美国的核心利益所在，而要实现该目标，须帮助韩国应对其周边日益恶化的安全环境，以及分析韩国“自主拥核论”的驱动因素。

民粹主义在韩国的兴起

近期，韩国国内掀起了关于是否自主研发核武器的讨论。据峨山政策研究所（Asan Institute for Policy Studies）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自主拥核论”的支持率达到了71%。

早在2022年韩国总统大选期间，尹锡悦就把拥核作为其竞选主张，并呼吁美国与韩国达成类似北约模式的“核共享安排”（让北约所有成员国，无论是否拥有核武器，均可参与北约核政策的磋商），最终赢得了广泛的舆论支持。

尹锡悦巧妙地利用朝鲜核问题、朝鲜导弹试射活动、俄乌冲突等安全议题，大打“国家安全牌”。韩国保守派对“自主拥核论”的支持，在某种程度上源于民粹主义在韩国的兴起。相关研究指出，韩国国内出现了明显的反美情绪，韩国右翼政党甚至对拥核持更为激进的态度，希望通过拥核来增强韩国的外交独立性。

尹锡悦鼓吹“自主拥核论”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竞选期间提出的对朝鲜采取强硬立场的主张（在必要时对朝鲜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得到了多数选民的支持。这与韩国前总统文在寅截然不同，后者主张对朝鲜采取怀柔政策，结果招致韩国舆论的强烈批评。

韩国周边安全环境的日益恶化

除民粹主义外，韩国周边安全环境的日益恶化也是推动韩国拥核的一个重要因素。朝鲜在过去一年中试射了90多枚导弹，朝鲜领导人金正恩最近宣布大规模生产可携带核弹头的导弹，并降低了核武器的使用门槛，即实施“预防性核打击”战略。有观点认为，朝鲜正在筹划第七次核试验。

面对朝鲜的一系列动作，韩国的选项十分有限。经济制裁显然无法迫使朝鲜妥协，“朝韩六方会谈”也无重启的迹象，在朝鲜周边开展军事演习必定会导致朝鲜半岛局势的进一步恶化。此外，韩国也对中美博弈对朝鲜半岛局势带来的影响表示担忧。

1994年，为了换取美国、英国和俄罗斯的安全保障，乌克兰向俄罗斯交出了其从前苏联继承的核武器，并于1996年实现了无核化。乌克兰在俄乌冲突中的遭遇表明，安全保障并不可靠，这为韩国敲响了警钟。

与乌克兰一样，韩国也得到了美国的安全保障，据报道，韩国约有2.85万名美军驻扎。韩国保守派担心，如果俄罗斯利用核威慑阻止第三方介入俄乌冲突，美国对韩国的安全保障可能会被削弱。

尽管局势不容乐观，但尹锡悦仍表示目前韩国无拥核的必要，加强美韩同盟关系才能保证韩国的安全。然而，随着朝鲜核武器研发的不断推进，韩国国内支持拥核的声音势必会愈发强烈。长久以往，尹锡悦将不得不再次回到韩国自主研发核武器、美国重新在韩国部署核武器、与美国共享核武器等敏感议题上。

韩国未来是否有必要拥核，主要取决于美国的态度。在过去，韩国也曾拥核，但后来为了换取美国的安全保障而弃核，并加入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如果韩国重新拥核，朝鲜半岛爆发核战争的可能性将大幅升高，甚至对核不扩散机制构成前所未有的挑战。美国应向韩国阐明拥核的弊端，同时提升韩国在美韩同盟关系中的地位，这是阻止韩国拥核的最优解。

韩国拥核的弊端

任何国家要想拥核，必须先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该条约禁止除五大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美国、中国、俄罗斯、英国和法国）外的国家拥核，但要求上述国家帮助无核国家发展民用核技术，并致力于核裁军。过去50多年来，《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在防止核扩散问题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针对韩国周边安全环境的日益恶化，韩国舆论主要存在两种观点：一是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二是与美国达成“核共享安排”。朝鲜是迄今为止唯一宣布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国家，印度、以色列和巴基斯坦均拥有核武器，但尚未加入该条约。《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规定，每个缔约国如果断定与本条约主题有关的非常事件已危及其国家的最高利益，应有权退出本条约，但应在退出前三个月将此事通知所有其他缔约国和联合国安全理事会。这为韩国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提供了法理依据。但如果每个缔约国均以该理由退出，则《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将成为一纸空文。因此，美国应劝说韩国放弃退出该条约。

韩国和美国一直主张通过核技术制裁，劝阻缔约国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一旦有缔约国退出，该缔约国则必须交出所有核武器，其中也包含用于民用核设施的材料和技术，以实现“全面无核化”。众所周知，韩国是一个严重依赖能源进口的国家，计划在2036年实现以核电供应全国34.6%的电力。如果此时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韩国将不得不终止所有的民用核项目，这样不仅会严重损害韩国经济，也会影响韩国政府的公信力。

更为重要的是，国际社会曾对《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非缔约国实施严厉制裁。1998年，美国因印度和巴基斯坦进行核试验而对两国实施经济和军事制裁；2006年，安理会对朝鲜实施武器禁运、资产冻结、旅行禁令等制裁措施，并对一系列进出口实施禁令，以阻止朝鲜进行核试验。即使美国有能力保护韩国免受联合国的制裁，但中国、日本、俄罗斯、欧盟等大型经济体仍可对韩国实施单方面制裁，其影响也不亚于联合国的制裁。

朝鲜和中国肯定会竭尽全力阻止韩国拥核。两国均曾对韩国军事实力的膨胀做出强有力回应。例如，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弹系统期间，中国曾多次表示反对并向韩国施加压力；每当韩国在朝韩边境举行军事演习时，就会遭到朝鲜的猛烈抨击。上述案例表明美国在韩国重新部署核武器的潜在风险。如果韩国自主研发核武器，潜在风险甚至会更高。在周边局势日趋紧张的背景下，即使韩国拥核，也难以做到“先发制人”。

此外，随着朝鲜核战略的升级，朝鲜的内部压力将急剧上升。任何在朝韩边境的军事活动，均可能导致朝鲜降低核武器的使用门槛。总之，无论是韩国拥核，抑或是美国在韩国部署核武器，对韩国均是弊大于利。

加强美韩同盟关系

“自主拥核论”虽然目前在韩国甚嚣尘上，但任何试图拥核的行为（例如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自主研发核武器、与美国达成“核共享安排”）均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韩国正面临两难的困境。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曾扬言以“炮火与怒火”回应朝鲜对美国的挑衅（朝鲜威胁要打击关岛），但事前并未与韩国协商，此为一难；最新的美国民意调查显示，多数受访者表示不支持对朝鲜实施核打击，此为二难。由此可见，美国舆论与美国政府的立场不一致。美国会采取什么对策应对核战争，仍有待观察，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美国在韩国部署核武器，美国将不得不考虑使用核武器的选项。

归根结底，韩国保守派鼓吹拥核的目的是：告诉美国韩国有能力独自应对朝鲜的核威胁。为了削弱“自主拥核论”在韩国的影响力，美国应从两方面着手：第一，更积极地维护东亚的安全与稳定；第二，向韩国阐明拥核的弊端。例如，美国不会容忍韩国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如果韩国寻求拥核，美国将暂停与韩国共同开展的民用核项目，并对其实施经济制裁。该方案可在短期内迫使韩国放弃拥核的意愿。

从长远来看，韩国周边安全形势仍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有鉴于此，韩国不会只满足于获得美国的安全保障。美国在韩国部署了大量防御性武器，能够帮助韩国应对朝鲜的核威胁，但美国并未明确韩国对相关武器的使用权限。

美韩同盟关系应是平等的伙伴关系，而并非不平等的庇护型关系。若要解决韩国的安全担忧，防止民粹主义在韩国的持续扩散，以及增强韩国对美国核保护伞的信心，美韩两国则需要就朝鲜核问题进行更多的磋商，尤其是美国需要就保卫韩国做出更具体的承诺。

（文章作者斯蒂芬·赫尔佐格为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安全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劳伦·苏金为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助理教授，文章转自“IPP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