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下旬以来，围绕半岛问题的重要事件接连不断，让人颇有应接不暇之感。这些事件一脉相承，表明半岛局势正在酝酿新的变化。如能正常发展，长期停滞的半岛对话有可能逐步重启甚至按“加快键”，半岛局势有望摆脱“山穷水尽”境地，迈向“柳暗花明又一村”。

从2019年2月朝美河内峰会失败算起，朝美无核化对话停滞已两年半多；拜登政府对朝新政出台5个月之久，但朝美对话大门依然纹丝不动。在这种情况下，半岛形势开始出现“异变”征兆。不久前，坊间传播朝鲜有“启动宁边核设施迹象”的消息，紧接着朝连续发射巡航导弹和近程弹道导弹，韩国以发射潜射导弹相对应，一度平静的半岛局势陡然紧张，国际社会的忧虑上升。如何尽早打破对话僵局，避免半岛局势重返紧张对立成为紧迫课题。半岛近期形势围绕这一根本问题第次展开。

一、终战宣言造成契机

9月22日，文在寅在第76届联大发表讲话，提议有关国家共同宣布“朝鲜战争终战宣言”。签署终战宣言并非新的建议，过去曾经提出过，但在半岛对话长期停滞、局势走向不明的形势下重新提出，意义不可忽视。

韩国重提终战宣言是出于推动半岛对话重启、恢复半岛和平进程的战略考虑。文在寅表示，有关方发表终战宣言“将成为在半岛树立和解与合作新秩序的起点”。他决心在余下的任期内，为实现“韩朝、朝美对话尽快重启”而“全力以赴”。使命感和紧迫感溢于言表。

在韩国看来，有关方宣布结束战争状态，标志着半岛进入构建和平、合作体制的新阶段；其实际作用则是有助于消解有关方之间的敌意和不信，增进信赖和尊重，为对话解决问题创造条件。韩国认为，朝方曾积极主张和推进终战宣言，容易接受韩方提议；终战宣言可为朝方回归对话提供一个合适的台阶。美国以往反对、阻挠终战宣言，但目前形势已经发生巨大变化，重启朝美对话成为其紧迫需求，倘若终战宣言能够打开对话僵局，美方也未必坚持反对。

终战宣言是朝方一贯的政策主张。2018年4月，朝韩签署《板门店宣言》，双方共同主张在停战协定65周年之际发表终战宣言。同年7月初，时任朝鲜劳动党副委员长的金英哲与美方会谈，直接提出该项建议。但是，美方以“为时过早”为由表示反对，并提出要求朝方“提供核计划申报材料”的反建议。美国反对阻挠终战宣言，既是因为不信任朝鲜，不愿在无核化没有进展情况下给朝“奖赏”，更是因为担心驻韩美军地位受到挑战。在美国阻挠下，终战宣言方案被搁浅。

稍感意外的是，朝此次对文在寅重提终战宣言不像当初那么急切。总地看来，朝方态度是原则上肯定、支持，在具体做法上则由当初主张“马上实行”转变为“暂缓实施”。9月24日，朝鲜外务省副相李泰成谈话表示，目前发表终战宣言“不合时宜”。仅过7个小时，朝鲜劳动党副部长金与正出面谈话，她肯定了当前发表终战宣言时机和条件不成熟的意见，对终战宣言本身则明确给予肯定和支持。金与正说，终战宣言是“十分有趣的提案和好想法”，评价相当正面并有一定深度，特别是金在谈话中表达了时机成熟时将参与发布终战宣言的明确意向。

朝调整对终战宣言态度的背后有着深刻的战略考量。一是朝当前最紧迫的课题是围绕国家安全、尊严和发展利益，尽快创造有利环境，克服面临的困难。终战宣言尽管有益，但主要是政治和象征意义，况且投入不小，实际收益不见得太大。二是朝更加冷静、务实，不想搞表面热闹、不解决实际问题的花架子。金与正谈话明确指出，要宣布终战宣言，彼此之间就必须首先保证“尊重”和“公平”，撤销“偏见”“毒辣的敌视政策”“不公平的双重标准”。她不无嘲讽地说，那种心怀敌意、脸露微笑，“朗读终战宣言或拍几张照片”的做法，“毫无真正意义”。

朝鲜需要的是实实在在解决问题，需要的是看得见的成果和利益。这些只有通过切实有效的战略举措才有可能得到。抓住有利时机，主动、积极地启动对话和进行相关战略运作，才是朝要采取的举措。我们看到，以文在寅重提终战宣言为契机，朝方已经及时切入并启动了运作程序。

二、朝韩关系出现“绿灯”

金与正24日谈话从终战宣言问题切入，随之将侧重点转移到朝韩关系上。她提出，如果南方真的对北方取消“双重标准”和“不搞敌对”，朝“愿意重新保持北南密切沟通”，并“就恢复关系及发展前景进行建设性讨论”。确切无疑地表明了恢复南北对话的政策意向。

紧接着9月25日，金与正再次发表谈话，在补足和强化上次谈话力度的同时，进行了具体化和可操作化处理。她用更加直白的语言说，朝方对话意愿“十分坚定”，她“个人认为”，“朝韩通过富有建设性的对话，可尽早解决发布终战宣言、重设朝韩联络办公室、举行朝韩首脑会谈等事宜”。所提各项均是韩方的重大关切，朝显然是想以此加强对韩推动和引导，促使恢复南北关系重上轨道。

金与正连续两次谈话，推升了对朝韩关系的乐观预期。据估计，由于朝韩都有修复关系需求，并且2018年“平昌之春”以后双方关系已有一定基础，新的一轮接触一旦启动，有可能较快步入正轨。恢复联络办公室和通讯联络线不成问题；首脑互致信函和特使访问渠道依然可用；根据需要和形势发展，首脑会晤会谈也并非奇思空想。

有学者专家认为，半岛问题最终解决离不开朝美对话，朝方目前通过朝美对话解决问题的基本思路没有改变。朝韩关系如能顺利恢复发展，朝美对话重启也就不再遥远。韩国媒体认为，朝方有可能是吸取“平昌之春”的经验，重循“先改善南北关系、后开始朝美会谈”路径，韩国的“桥梁作用”由此将再度上升。

半岛形势出现乐观信号已经不容置疑，但是，信号本身并不等于现实。好事多磨，对半岛对话重启的艰巨性、复杂性必须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韩国目前总体态度是肯定和欢迎，但同时也表现出“慎重”。截至目前，青瓦台还没有对金与正谈话做出正式反应，只是由统一部出面表态，认为“朝方希望尽早恢复南北关系和半岛和平稳定”，评价金与正谈话“有意义”。分析认为，青瓦台的“慎重”反映了“历史教训”在起作用。因为毕竟炸毁南北联络办公室的爆破声余音在耳，南北联络通讯线复联之后又被切断的事态还在眼前，这自然会引起联想和担心。同时，金与正表示其谈话是“个人名义”，这又引起对谈话是否“留有后路”的疑虑。从内部情况看，随着总统大选临近，韩国内政治局势更趋复杂，保守势力的钳制倍增，迫使当局必须谨慎、稳妥行事。再者，为做好应对准备，也需要缜密分析朝的要价和底牌，计算损益和评估风险。种种因素说明，变数依然存在。优柔寡断可能丧失良机，节外生枝则可能断送前途。

美国的态度和政策是必须考虑的重要因素。拜登政府极力宣扬其对朝政策“开放”、“灵活”，试图让国际社会相信。此次美方对文在寅终战宣言提议未加反对和阻挠，而是采取“顺水推舟”做法，表示支持朝韩对话进行讨论，说明美对朝韩双方态度均有变化。这些对于朝韩恢复关系、推进对话合作比较有利。另一方面，美国的霸权和冷战思维根深蒂固，拜登政府对朝政策的基本面没有实质改变；当朝韩关系发展超越美国容许的底线，与美亚洲战略发生抵触时，拜登政府是否还会显示“开放”“灵活”的雅量，需要观察。

情况表明，朝鲜从确保安全、尊严、发展利益的战略全局考虑，根据形势判断，已经做出修复朝韩关系的重大决策，金与正谈话传达了这一信息。金与正谈话虽是“个人”名义，但身份、职责和使命决定了她不可能在事关国家威信和根本利益的问题上“演戏”，应该说其谈话传达了朝最高当局的战略意向。

目前，半岛局势正处在一个关键节点。各方如能着眼大局、把握根本，正确选择、抓住机会，果断调整、改变不合时宜的政策做法，包括付出必要的代价，半岛对话僵局就有可能首先从朝韩关系上取得突破，在此基础上促进、推动朝美对话重启，使半岛全面无核化、构建持久和平机制进程重上正轨。如果各方固守私利算计，误判形势，错误行事，就会失掉机会，带来完全相反的结果。

金与正谈话中表示，“不预断”未来朝韩关系“将迎来春风还是暴风雨”，实际上她指出了半岛局势发展的两种可能性。“暴风雨”降临并非危言耸听，“春风”吹拂也不是虚幻梦想。我们热切期望半岛能够避免“暴风雨”灾害，迎来“春风”普度的明天。

此稿搁笔时，朝鲜宣布28日试射了新型高超音速导弹，不禁令人惊愕不安。但韩美态度明显克制。美国务院表示“谴责”，但仍呼吁“在任意地点对话”。韩方表示“遗憾”，语气则相当缓和。特别是双方均未使用“挑衅”这一敏感词汇，看来是极力避免刺激朝方。由此判断，朝的射导举动不大可能彻底改变半岛局势向好转圜的大势。当然，还需要看今后事态发展，另一种可能也不能完全排除。究竟如何，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