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核问题最近再次唤起国人的焦虑。由于朝鲜试验“氢弹”与发射“火箭”的行为，韩国已经不得不在关于部署“萨德”（THAAD末端高空区域防御）导弹防御系统的问题上向美国妥协。该系统在朝鲜半岛的部署讲对中国的核威慑力量提出新的挑战。而近年来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中韩关系也将面临新的考验。

同时，美国在国际上散布着一种“中国没有负起遏制朝鲜发展核武器的责任”的言论，这也使得中国政府在国际上陷入了一种舆论被动局面。就连当初登上天安门参与纪念抗战大阅兵的韩国总统朴槿惠也表示出对中国的失望。

这一切的一切都着实让中国人感到不快甚至焦虑。

淡定，强硬，“理直”还得“气壮”

关于中韩关系，中国不必紧张。此次中韩关系确实面临挑战，但如果用中韩建交以来的历次钟摆来比较，此次中韩关系的波动并不会伤筋动骨。中韩的贸易与文化交流不会受影响，FTA自贸协定的签署不会受影响，在二战历史问题上的共识不会受影响。朝鲜问题是中韩关系中绕不开的一部分，但不是中韩关系的全部。中国人大可不必担心中韩两国之前取得的成果会因为朝鲜的冒险举动付诸东流。“萨德”导弹也远没有渲染中的那么可怕。

而可能是由于中国的强烈反对，2月17日美国国防部发言人向韩联社澄清，负责讨论驻韩美军“萨德系统”部署事宜的联合工作组的韩美双方尚未会面，并就此前提供错误消息道歉。看来韩美先前只是试探，孰料中国方面反应之强烈可能超出美韩预料。中方强硬从新华社发的英文稿就可见一斑，援引西方谚语“用刀之人必死于刀下”来警告意图“项庄舞剑”的美国，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美韩应该是切身感受到了中国的愤怒。但“萨德”最终是否会部署，还有待观察。

目前已经有诸多专业文章解释为何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系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以及中国应该如何应对。在此笔者不再做过多赘述。“萨德”系统从技术上来讲无法帮助韩国有效抵御来自朝鲜的袭击，却可以提高美国对中俄在该地区发射弹道导弹的预知能力甚至拦截能力。一言以蔽之，“萨德”对韩国基本没用，但对美国很有用。韩国当局一定清楚这一点，但如今朴槿惠政府在这个问题上向美国妥协也许是为了表达对中国的不满。

其实关于中国没能成功“控制”朝鲜的这个问题，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被说清楚。在西方，除了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政客，很多人都搞不懂。笔者亲见过很多人关于朝鲜半岛的提问，许多外国人会问：“中国为什么不运用切断援助的方式迫使朝鲜停止核计划？”而许多中国人会问：“为什么我们要养一个只会给我们添麻烦的邻居？”

关于这些问题中国政府已经多次回应，外交部长王毅、外交部发言人陆慷和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主任委员傅莹等官员都多次就此问题做出了详尽且有力的回答，但遗憾的是中国目前在国际上不掌握舆论主导权，很多时候是“理直”但“气不壮”，导致很多人偏听偏信了来自美国的无端指责。这不但让中国蒙受不白之冤，更会让局势进一步恶化，而现在中国需要做的是：要让美国甚至全世界知道，如果美国继续在朝核问题上往中国身上推卸责任，那么最终付出代价的一定是美国自己。

“精确”制裁，“精确”援助

要明白这一条逻辑，我们首先要搞懂中国为什么有理由说自己是负责任的。我们先从国内外很多人都不明白的一点说起：中国为什么要保持对朝鲜的物资援助？

中国的这一行为被很多国人误解为“冤大头”，或被很多外国人误解为“纵容”朝鲜。实际上并非如此。中国对朝鲜的援助不是为了让朝鲜政府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展核武，而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原则，对生活条件低下的朝鲜人民施以援手。

中国对朝鲜援助的数据总额和明细并未公开，但根据可见的消息不难看出，中国对朝援助在朝方的几次核试验后，逐渐变为以粮食为主的生活物资，以往的石油，煤炭，钢铁，建材等工业物资和能源物资都开始减少，甚至停止供应。此前还有报道显示，中国银行停止了所有与朝鲜外贸银行的交易事务以及关闭了朝鲜外贸银行的账户，以求达到限制朝鲜发展核武器资金来源的目的。

可见，中国对朝鲜的制裁是力求“精确”。说白了，就是“除了能吃的，能不给就不给”。在遏制朝方发展核武的同时，尽量避免伤及无辜。

即便如此，美国方面仍然认为中国没有履行制裁决议，大肆散布中国不负责任的谣言。那么我们就要反问，难道美方是希望我们对朝鲜断粮，把数以百万计的朝鲜人民活活饿死吗？美国平时信誓旦旦鼓吹的“人权”哪里去了？这分明是逼我们中国人去做恶人，把吃不饱饭的朝鲜人民的生命当作政治筹码。如果中国照办了，依然躲避不了国际谴责。

其实，美国人的逻辑是，如果中国断粮，朝鲜内部出现饥荒恰恰可以给朝鲜当局施压，迫使朝鲜为了政局稳定放弃核武。然而，这个逻辑不但是错误的，还是高度危险的！如果朝鲜国内出现大规模饥荒，死亡人数陡增，那么无论朝鲜当局是否放弃核计划，朝鲜国内政局一定是高度不稳（强硬拥核派vs务实弃核派；甚至是：拥金派vs倒金派）。而如果朝鲜内部出现动乱甚至内战，那么包括朝鲜自己在内的所有东北亚国家都要面临包括难民潮甚至核扩散在内的重大地缘政治危机。

美国著名国际关系学家肯尼斯·沃尔兹（Kenneth Waltz）曾经说过：“朝鲜也好，美国也好，其它东北亚的各个利益相关方也好，只要朝鲜不在动荡中崩溃，他们都会从中得利。比起朝鲜的好斗本性来说朝鲜的崩溃才是真正的危险，这种危险必须尽一切努力来加以避免。只要朝鲜政权保持有效统治，那么它手里攥着的核武器就没那么可怕。”

但即便是沃尔兹这样的学界泰斗也无法撼动美国决策层。因为如果按照沃尔兹的逻辑，中国才是那个尽一切努力避免朝鲜在动荡中崩溃的“负责任大国”，而美国是那个一心想让朝鲜亡于动乱的“不负责任大国”。所以，切断援助不但不能有效遏制朝鲜发展核武，反而会导致局势急剧恶化，造成严重失控的局面。难道这就是美国希望看到的吗？韩国如果在此问题上不清醒，对美国偏听偏信，迟早要自讨苦吃。

朝鲜想要的谁能给？为什么朝鲜一直得不到？

那么如果不能够完全切断对朝援助，那我们还能怎么阻止朝鲜发展核武呢？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目前，即便中国把援助仅仅聚焦在粮食上似乎也很难阻止朝鲜的固执，因为朝方可以自主决定如何使用这些粮食。根据一些近期去过朝鲜的朋友讲述，很多中国援助的食品如罐头、饮料、速食品等，都被标记了高昂的外汇价格（美元，欧元，人民币），并且出现在了多数朝鲜人难以企及的高档的外贸超市里。朝方似乎希望用这些食品换取外汇，而不是把它们直接分配给群众。看来朝方急需外汇，而其赚取外汇的手段已经越来越有限。其实，对于朝方如何处理手上的食品，其他国家很难干涉，这是朝鲜自己的主权。

所以，维持援助只是一方面，这只是针对维持朝鲜不崩溃做出的努力。要想让朝鲜停止核计划，需要另一方面的努力，那就是把朝鲜的谈判对象拉回谈判桌。研究朝鲜问题的人一般都有这样的一种认识，朝鲜发展核武器只是一种谋求自身安全的手段，那些吓唬人的口号和姿态都是表象，朝鲜真正需要的，是美国对其政权的承认以及安全保证。

朝中社说过：朝鲜发展核武器就是要避免成为下一个伊拉克和利比亚。那么如果美国承诺不会像推翻伊拉克和利比亚一样去颠覆朝鲜的话，那朝鲜拥核的必要性是不是就弱化了？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三番五次苦口婆心劝导朝鲜学习中国的“改革开放”却毫无效果的原因。因为朝鲜要的是美国的承认和安全保证，有了这个，朝鲜政权才敢改革开放，而这个东西中国永远都给不了。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和外交部长屡次强调“朝鲜核问题的根源不在中国，解决的关键也不在中国”的原因。

那为什么美国方面一直不愿意把朝鲜想要的东西给朝鲜，从而通过政治手段解决半岛核问题呢？一般有这样两种观点：一，朝鲜屡次食言，美国早已伤透了心；二，美国本来就不想尽早解决朝鲜问题。

第一种观点逻辑如下。早在克林顿政府时期，美国就与金正日为了半岛无核化达成了协议：美国承诺帮助朝鲜修建轻水反应堆，承认朝鲜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朝鲜则承诺放弃核武器研发，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检查。结果双方都很“任性”，美国满口承诺帮助朝鲜建轻水反应堆，结果光挖了个坑就没有后续了，很多其它方面的援助都没有及时跟进。而朝鲜的核武计划仍然一步不停地秘密进行。如果说克林顿时代朝美双方还维持接触的话，那小布什上台后的“邪恶轴心论”（伊朗、伊拉克、朝鲜）就弄得双方老死不相往来，2003年朝鲜宣布退出《核不扩散条约》，朝鲜把那些因为没能成功持有核武器然后被美国消灭的国家，当作警醒自己发展核武的负面教材。于是美国认为，是朝鲜出尔反尔在先，美国绝对不和不讲信用之人再接触。

这种观点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它把责任单单推给了弱势的朝鲜，却忽略了美国也没有完全体现出接纳朝鲜的诚意，反而在国际上搞单边主义，没有让那些放弃核武的国家得到应得的安全保证，从而刺激了朝鲜的脆弱神经导致其固执地发展核武。

第二种观点则来源于推断。因为朝鲜核试和试射导弹并不会直接影响美国的本土安全，反而一方面会让韩国和日本在安全上更加依靠美国，抱大腿抱得更紧；另一方面给予美国更好的理由去部署针对中国的“萨德”系统，同时让美国在国际上有机会指责中国在“控制”朝鲜上“不负责任”。所以朝鲜明着是冲着美国去的，却反而让美国在战略上获得了诸多利好，最终头疼的是朝鲜的邻居们。所以每每朝鲜核试，美国从来不采取谈判姿态，而是大搞美韩联合军演，加大东北亚军事部署。所以，不解决朝鲜问题对于美国而言反而利大于弊。

这种观点虽有一定的道理，可能也反映了美国某些决策者的心态。不久前人民大学的王义桅教授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质问美国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主席科克：“朝鲜曾给美国提出中止核试验的两个条件：停止美韩军演，谈判缔结和平条约，为何美国未回应而坐视事态恶化，还借此在韩国部署萨德导弹系统，美国在朝鲜半岛的目标究竟是什么？”美国人听到这个问题后异常尴尬，看来王教授的这个问题，确实戳到了美国人的痛处上了。

但必须指出的是，美国的这种做法同样危险，而且中国需要让美国认识到，如果美国继续拒绝接触朝鲜，用武力威慑取代政治谈判来消极应对的话，最终头疼绝对不止是朝鲜和他的邻居们，一定也会包括美国。因为“不接触”和“威慑”既无法颠覆或摧毁朝鲜，也无法阻止朝鲜继续核试验，问题越拖越难解决。有朝一日局势失控，中国也许就未必仅仅是“劝谈促和”了，到那时韩国甚至日本也未必保持对美国的信任和服从了。

中国要做一个主动的“调解人”

王毅外长在伊核谈判达成协议后曾说过：“伊核谈判的成功对朝核问题的解决有借鉴意义。”其意涵在于伊核谈判中，由于国际大环境的影响，美国和伊朗两个“主角”有意愿解决问题，愿意在谈判桌上把问题确定下来，而不是拒绝接触。否则一个只能埋头搞核武器，一个只管舞枪弄棒吓唬人，和朝核问题陷入同样的僵局。而目前朝核问题的两个“主角”，朝鲜和美国，至少有一个没有谈判的意愿和诚意。目前中国作为最重要的“调解人”，能发挥的作用是重要的，但也是有限的，最终谈不谈，还得两个“主角”说了算。所以中国要主动去制造让朝美双方坐下来谈的国际环境。说白了就是“有环境要谈，没有环境创造环境也要谈”。

如今的形势希望能够让中国意识到，应该主动用自己的力量去让这两个“主角”切实意识到谈判的必要性，否则他们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以过去的方式劝谈促和，这两个主角怕是听不进去，中国辛辛苦苦搭了“六方会谈”的台，结果“主角”说散就散，留下孤零零的“调解人”，不但只能干瞪眼，更吃了哑巴亏。

所以，一方面，除了“两个主角”和“调解人”之外，出现在谈判桌上的“配角”越少越好；另一方面，光靠劝还不够，中国还需要主动向双方施压促成建设性对话，比如一方面主动通过军事部署震慑美韩军演，清楚地告诉美国，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不允许对朝使用武力；另一方面，通过经济政治甚至军事多重手段逼迫朝鲜停止核试重回谈判，而非让朝美互相施压制造不利于对话的紧张。以前中国也许力量有限，局势也不似今天这般紧迫，但今天不同了，中国应该让朝美明白谈判不是可以选择的解决方式之一，而是必须选择的唯一方式，其他任何一条路都是死路。

既然中国坚持半岛无核化，坚持用和平谈判解决争端，不赞成西方式的制裁，又坚决反对半岛生乱生战，那中国就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去主动塑造符合中国利益的局面。因为光靠搭桥，放手让朝鲜和美国自己去接触已经被屡次证明没有用了，中国不但要拿出行动，向国人和各方证明，中国有能力在东北亚维护自身利益，更要用行动告诉美国：你不来解决，你也会付出代价。中国虽作为“调解人”，手上也要紧握主导权，因为此事并不在千里之外，而是在鼻子跟前。

（作者为英国杜伦大学政府与国际事务学院硕士，文章转自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