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已经进入第二个年头，双方依旧刀光剑影，在战场上进行着激烈角逐，和平的曙光依然遥不可及。这一年，乌克兰在乌东和乌南三条战线上，对俄罗斯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攻，尽管给俄罗斯造成一定军事与政治压力，甚至引发了瓦格纳兵变，但并未能实现预期，收复大片被占领土，相反战场陷入令人不安的僵局。随着战争陷入消耗战与拉锯战，无论是乌克兰内部还是西方，都不同程度上出现了战争疲态，美欧内部在援乌问题上甚至出现了裂痕。俄乌冲突何去何从，将成为2024年又一个充满悬念和不确定的热点事件。

一、乌克兰大反攻与战场僵局

乌克兰在2022年夏季后的反攻中大获成功，收复了超过8000平方英里的失地，一度令乌克兰和西方信心满满。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2023年2月俄乌冲突爆发一周年之际发表的演说中，甚至将2023年视为乌克兰的“胜利年”。从2022年底，美国领导的北约就与乌克兰军方进行反复磋商，并进行了多次兵棋推演，决定在2023年春季乌克兰举行大规模反攻，收复被占领土。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首先，乌克兰未能如美国军方所愿在2023年3月迅速举行军事大反攻，相反一直拖到6月才发起反攻行动。按照事后美国军方的总结，这让俄罗斯军方获得重大“喘息时机”，可以从容不迫在前线构筑战壕、反坦克装置、地雷及立体火力网，令乌克兰的进攻大大受挫。

其次，乌克兰的军事大反攻并没有按照美国军方希望的那样，集中优势兵力直捣南部的梅利托波尔，斩断俄罗斯在乌克兰南部的“大陆桥”。乌克兰将兵力分散成三支力量，沿着长达600英里的战线上，分别朝着东部的巴赫穆特和南部的梅利托波尔和别尔江斯克进攻。战线拉长、兵力分散，导致乌克兰军方无法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点”，取得突破。

最后，乌克兰军事大反攻遭遇俄罗斯军队“出乎意料”的顽强抵抗。俄罗斯军队凭借坚固工事、密集火力网以及大量无人机袭扰，让乌克兰在三条战线上的进攻都严重受阻，遭受巨大装备和人员损失，战争演变成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特别是东部巴赫穆特的数月消耗战，牵制了乌克兰大量精锐力量。乌克兰除了在南部战线上取得少量军事胜利外，未能根本改变战场形势。自大反攻以来，乌克兰仅收复了200平方英里的土地，这与2022年收复8600多平方英里土地的战果形成了鲜明对照。俄乌冲突在战场上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僵局状态。

二、战争疲惫与西方援乌裂痕

冲突久拖不决，战场形势陷入胶着，巨大的装备和人员损耗，让乌克兰和西方都面临巨大压力。美国军方保守估计，冲突爆发以来，乌克兰部队的伤亡人数接近20万，其中至少有7万人丧生。此外，由于战争，大量乌克兰人流离失所，逃往欧洲和其他国家的难民超过600万。这对于一个仅有3000多万人口的国家来说，无疑是无法承受之重。为了弥补战场损失和维系军事反攻行动，2023年12月初，乌克兰军方一度提出再次征召50万人。泽连斯基因担心国内反对，表示会全面研究形势再做决定，暂时不会大规模征召新兵。

在经济方面，乌克兰也面临艰难局面。在俄乌冲突的第一年里，乌克兰国民生产总值的三分之一毁于战火，出现该国建国以来最大经济衰退。尽管2023年乌克兰经济形势有所好转，但是依然严重依靠来自欧美的外部经济援助来维持政府运转和推进军事行动。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美国政府向乌克兰提供了300多亿美元经济援助以及人道主义援助，欧盟则向乌克兰提供了超过300亿欧元的经济和人道主义援助。没有这些外部援助，乌克兰政府连维持起码的政府运行都难以为继，更不要说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了。

战场上的困顿，经济上的巨大压力，也让乌克兰民众产生了“战争疲惫”。民调显示，泽连斯基的支持率已经由一年前的84%下降到2023年12月初的62%。这对于一个“战争总统”来说，无疑不是一个令人鼓舞的数字。

更令泽连斯基和乌克兰军方担心的，是美国及北约欧洲盟友对乌克兰援助可能出现的变数。首先，北约对乌克兰军方在大反攻中的表现，十分不满。早在2023年夏天乌克兰大反攻受挫时，时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勒及北约秘书长斯滕尔伯格，就对乌克兰军方未能按照北约希望的时间、地点及方式展开军事反攻，表达过不满，认为乌克兰军方过于保守，过于强调北约提供更多先进武器装备而不是积极开展军事行动，贻误了战机。

其次，美国国内对持续“无条件”援助乌克兰的热情大为下降。美国盖洛普2023年12月的民调显示，在俄乌冲突即将进入两周年之际，有31%的美国人认为美国为乌克兰提供了太多的援助，其中高达48%的共和党选民认为提供的援助太多，凸显美国人对继续援助乌克兰的质疑乃至反对。

在美国国会，拜登政府提出的高达500多亿美元的乌克兰援助法案，也多次遭到共和党保守派的反对。尽管大部分共和党议员声称，并不反对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本身，但是要求必须加强对军事援助的监管，不能给乌克兰政府“开空白支票”，同时要让欧洲等其他西方国家承担更多援乌责任。不仅如此，他们还将拜登政府提出的援乌法案与美国国内的边境管控问题捆绑起来，将其变成要挟拜登政府的政治砝码。可以想见，随着美国明年进入大选周期，乌克兰未来获得美国军事经济援助的阻力将会越来越大，数量也会越来越受限。

最后，欧盟在援乌问题上，也面临来自内部的反对。俄乌冲突以来，欧盟与美国一道，向乌克兰提供了大量援助，特别是经济和人道主义救助。随着美国在援乌问题上面临日益上升的国内压力，美国希望欧盟及北约欧洲成员国承担更多援乌责任。然而，俄乌冲突久拖不决、欧盟通胀压力和能源价格上升，导致欧盟内部、特别是匈牙利等国开始公开质疑甚至反对持续援助乌克兰。即便是一向坚定支持的波兰，也因国内民众不满向乌克兰开放边境导致的经济问题，与乌克兰关系出现了某种裂痕。2023年12月15日，在欧盟投票表决未来四年向乌克兰提供500亿欧元援助问题上，匈牙利总理奥尔班投下了否决票，让欧盟援乌面临巨大不确定性。尽管欧盟表示会在2024年初就此再次举行磋商，但这一插曲至少显示，欧盟的“战争疲惫”显著增大，在援乌问题上的裂痕正在加深，前景不明。

三、俄乌冲突前景：战与和？

2023下半年以来，美国战略界支持政治解决俄乌冲突、要求尽快停火的声音显著增加。他们的一个基本观点是，尽管俄罗斯战场上表现拉胯，但是俄罗斯也在迅速适应、学习信息化、智能化条件下的新战争形态，特别是开始大规模使用无人机改变战场态势。而且，俄罗斯毕竟是个核大国和传统军事大国，乌克兰不可能指望在战场上打败俄罗斯让俄罗斯“屈服”。因此，对于乌克兰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通过政治谈判，达成停火，尽快结束俄乌冲突，避免更多生灵涂炭，甚至将西方卷入到与俄罗斯的冲突中去。

不过，目前来看，无论是乌克兰、美国还是欧盟，似乎都没有准备好通过和谈，结束冲突。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2023年年终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与俄罗斯和谈“当前并不可行”，强调他将致力于“恢复乌克兰全部国际承认的边界，包括克里米亚。”拜登2023年底在白宫与泽连斯基举行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上称，“我们希望看到乌克兰赢得战争，……意味着乌克兰是一个主权、独立国家，能够在今天捍卫自身，并能够阻止未来的侵略。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欧盟主席冯德莱恩2023年底在欧洲议会上表示，“只要战争持续下去，我们必须……要多久就支持乌克兰多久。”

此外，普京也没有尽快和谈的打算。他在2023年年终记者招待会上说，“当我们实现我们的目标，（乌克兰）将会有和平”。换言之，普京依然要在乌克兰实现“去纳粹化、去军事化及中立地位”的目标。

各方都似乎有不愿意尽快和谈的“充足”理由。乌克兰不愿意失去被占领土，俄罗斯不愿意半途而废，美国和欧盟不愿意承担“背信弃义”的骂名。而且，俄罗斯相信，时间在它一边；乌克兰相信，只要西方给予源源不断的援助，时间也在它一边；美国和欧盟认为，再有一场决定性的战场胜利，或许可以等到俄罗斯失败的那一天。

在冲突双方都缺乏和谈意愿，美欧不愿意承担“背信弃义”骂名情况下，俄乌冲突在2024年将会继续恶化，可能迎来更为激烈、后果难料的战场争夺。或许，到冲突双方都筋疲力尽了，或一方真的在战场上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抑或美欧在各自内部或在国际社会更大压力下被迫进行强有力的外交斡旋，俄乌冲突才能迎来新的曙光，战场上的血雨腥风让位于谈判桌上的折冲樽俎。

（作者为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文章转自“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