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塔利班曾经有过改变的可能。但奥马尔使塔利班错过了整个世界,与国际恐怖主义走近,并最终导致了自己的崩溃。当前,经过20年战争,塔利班的领导层已经迭代,在领导层里现代化的声音似乎增强了。融入现代化的进程,实现正常的国家治理,对接现代文明的标准,是阿富汗稳定和发展的根本保障,也是避免塔利班重回极端的决定因素。今天,塔利班需要做出改变以赢得世界的信任,阿富汗只有获得了国际社会的支持才有未来。 |
当地时间9月7日,阿富汗塔利班宣布组建新政府,并向外界公布了“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的政府建构,同时公布部分政府官员名单。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在7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向记者表示,塔利班最高领导人阿洪扎达将以“埃米尔”的身份领导国家。 今年夏天最近劲爆的国际事件,无疑是阿富汗塔利班的强势回归。美军仓促撤离,其扶植的阿富汗政府瞬间崩溃,难民的疯狂逃亡和混乱的喀布尔机场……20年阿富汗战争,从推翻塔利班开始,到塔利班重返喀布尔结束,美国大损国力,平民流尽了鲜血,历史回到了原点。 如何看待塔利班的崛起和它的所作所为?如何判断塔利班的未来?无数个征战的间隙,塔利班是否反思过前一次执政的得与失?建立新政府后,塔利班又将带领阿富汗向何处去? 关于塔利班崛起的三个版本 世界学术界和情报界,对于塔利班的起源有三个权威版本叙述。第一个版本是“反腐败的塔利班”。根据2005年的一本权威著作,塔利班的创始人是奥马尔,当时他生活的阿富汗南部地区处于混乱的无政府状态,大大小小的军阀都在路上设卡收费,老百姓出门屡遭盘剥。奥马尔忍无可忍,团结其他毛拉(编注:伊斯兰学者)揭竿而起,掀翻了军阀的收费站。周围群众苦收费站久矣,于是乎群起追随奥马尔。由于成员主要是毛拉们的宗教学生,因而被称为塔利班(编注:即普什图语“学生”之意)。 第二个版本是“保护女性的塔利班”。这个说法来自前美国驻巴基斯坦大使卡梅伦。塔利班真正的创始人不是奥马尔,而是阿富汗的著名商人巴沙尔,他是奥马尔的前指挥官,后来成为他的老板。赶走苏联人之后,奥马尔在巴沙尔开办的宗教学校里任职。由于当地军阀强奸女学生,奥马尔自称受到先知的启示,并得到老板25万美元资助,带着宗教学生们打跑了军阀。这个版本的魔幻之处在于,今天以反女性闻名于世的塔利班,居然是因保护女性而诞生的。 第三个版本则是“国际化的塔利班”。国际知名的阿富汗问题专家巴尼特在著作中指出,塔利班是由外国情报部门制造的,最初的核心人员并非来自阿富汗,而是来自巴基斯坦境内的宗教学校。1990年代初,受外国情报机构支持的抗苏圣战者和游击队员组成了塔利班。 无论哪个版本,都反映出一些共同特点:塔利班的诞生,源于阿富汗人在混乱的无政府状态中对基本秩序的渴望。这个组织主要由农村地区保守的宗教神职人员领导,骨干成员则由宗教学校中的学生组成,与国际政治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塔利班早期的纲领是建立政教合一的单一制国家。 如何理解塔利班的行为? 塔利班曾用保守的伊斯兰教法统治国家,要求女性从头到脚都穿罩袍,它禁止音乐、电视和娱乐,惩罚不蓄须者,用严酷的方式惩罚犯罪行为。理解塔利班的行为,需要立足于阿富汗特殊的处境,需要校准历史的坐标。 首先,塔利班是阿富汗的社会自救现象。从1921年阿富汗独立之后,发展模式与制度选择始终困扰着这个国家。最终在上世纪70年代,通过5年时间里的两场血腥政变,直接完成了从君主立宪到社会主义的跨越,国家内部矛盾总爆发。1979年苏联直接入侵阿富汗,开启了长达十年的战争。直到1996年塔利班统治国家,战争才在大部分地区平息。 崛起于1990年代初的塔利班承诺结束军阀混战,恢复社会秩序,打击暴力犯罪,因而所向披靡。著名的阿富汗问题专家曾经这样解释过塔利班诞生的逻辑:毫无疑问,塔利班的统治方式令人反感,但它结束了持续二十年的内战。由塔利班来恢复国家秩序,可能是一个糟糕的方案,但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其次,塔利班崛起反映了阿富汗现代化进程的悲歌。塔利班的崛起,得益于国际势力在阿富汗的拙劣表现,得益于阿富汗现代化进程屡屡被无情的打断,得益于阿富汗整体性错过了人类最大的全球化浪潮。迷失在现代化进程中的阿富汗,放眼左右尽是强国,展望前路已然阻绝。因而,选择了走回头路,在历史经验中,在文化传统中,在宗教教义中,寻求最基本的社会共识,进行最原始的社会动员,提供最基本的安全秩序。 最后,塔利班的行为主要源于文明的代差。塔利班的教法在历史上曾是阿富汗的文化共识,曾经维系阿富汗社会的秩序,曾经蕴含了这个社会的经验与智慧,体现了这个社会中原始的公正意识。但是,这一切在当下与21世纪的人类文明不免格格不入。 这种时空上的错位,与全球化进程有关,最近四十年是人类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发展最迅猛的时代。但遗憾的是,不是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都能够幸运地赶上全球化的快车,都能够在和平与发展中奔向崭新的未来。阿富汗就是这样一个被全球化抛弃的国家,阿富汗埋头打仗的时候,世界早已经沧海桑田。 塔利班能否改变? 历史上,塔利班曾经有过改变的可能。塔利班第一次掌权时,有过变革自己并走向世界的机会。当时一些大国已经意识到阿富汗存在着严重的恐怖主义和毒品贸易,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恢复阿富汗的稳定与秩序,因而希望塔利班结束军阀混战。策略是推动塔利班参加联合国主持的阿富汗和平进程,由塔利班和拉巴尼及其领导的北方联盟谈判分享权力,并尊重和保障人道和人权。 当时,塔利班中的很多官员希望参与这一进程,但奥马尔依靠个人威信坚决拒绝这种方案。站在十字路口的塔利班错过了整个世界,却与国际恐怖主义走近,并最终导致了自己的崩溃。 当前,塔利班再次站在现代化的赛道。经过20年战争,塔利班的领导层已经迭代,似乎重视自己的国际形象,努力地与世界交流,在领导层里现代化的声音似乎增强了。曾经被塔利班严辞拒绝的分享权力方案,如今似乎成了塔利班正在努力的目标。曾经严酷的教义解释尺度似乎正在放宽,与大国和周边国家的紧张关系似乎正在改善。 追赶日新月异的世界,融入现代化的进程,实现正常的国家治理,对接现代文明的标准,是阿富汗稳定和发展的根本保障,也是避免塔利班重回极端的决定因素。今天,塔利班需要做出改变以赢得世界的信任,阿富汗只有获得了国际社会的支持才有未来。国际社会和塔利班在同一个困局中小心翼翼地相互试探,就像在玩“先改变还是先支持”的危险游戏,任何的变故都可能摧毁彼此之间脆弱的信任。当前,推动塔利班与国际社会合作的,是对更黑暗的世界的共同恐惧,以及对更美好前景的微弱希望。 (作者为四川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文章转自澎湃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