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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兴杰:朝核外交的变与不变
发表时间:2018-04-28 16:24 来源:国际网
朝鲜和美国的“朝核外交”其实是反向的。美国已经被导入到第二种含义,但是它追求的是第一种含义的朝核外交。问题的关键在于,美国外交决策过程没有实现这种切换。对朝鲜来说,美朝领导人会晤实现本身,就在相当程度上确认了朝核外交内涵的转换,将朝核变成美朝关系的一个“小问题”。对朝鲜来说,最差的结果就是现状的维持,但这同时意味着它已经朝着和平拥核迈进了一大步。

4月27日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和韩国领导人文在寅实现了历史性会晤。在朝韩和美朝领导人会晤之前,朝鲜举行了劳动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通过了正式决议,其中提到,朝鲜会立即停止核试验和洲际火箭发射,废弃北部的核试验场,同时承诺,除非受到核威胁或者挑衅,否则不会使用核武器,以及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转移核武器与核技术。朝鲜通过三中全会决议的方式对核问题进行了明确的说明,也为目前正在进行的朝核外交增添了诸多的想象和变数。

这里我们使用的“朝核外交”具有两层含义:一是围绕朝鲜核武而进行的各种外交沟通与博弈,外交具有工具性的价值;二是朝鲜核武器作为东北地区多重外交活动中诸多议题之一,外交具有主体性的价值。从平昌冬奥会以来,第一层含义的朝核外交迅速启动,尤其是通过南北关系的改善,朝鲜的外交进入了活跃期,伴随着美朝领导人会晤从“消息”越来越变成“事件”,第二层面的朝核外交也运转起来,尤其是南北领导人会晤已经将朝核变成了议题之一。“朝核外交”具有多义性,参与主体多元,因此,虽然都是从事着“朝核外交”,但是彼此之间的最大公约数却并不大,甚至存在着根本的区别。

同一概念,促成各方加入到这一场近些年来罕见的外交活动中,可以说这是朝核外交出现的最大的变化;而各方各有理解,又让朝核外交存在着极大风险,看起来一团和气的气氛,却难以掩盖地壳深处的巨大裂痕。“连续谈判”未必能够出现理想的局面,因为谈判的“时机”有时候决定最后的结果。

首先,朝核外交成为朝核问题、乃至半岛问题的主要的面相,这是最近四个多月时间来,半岛发生的最大的变化。外交接触已经成为各方能够接受并努力推进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去年的四月,还在谈论“四月危机”,而今年的确给人“人间四月天”的和煦。

这一重大的变化是如何实现的呢?韩国文在寅政府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从平昌冬奥会外交形成的势头延伸到了后奥运时期,南北首脑会晤已经近在眼前。但是值得关注的是,朝韩外交的启动与快速发展几乎与朝核问题保持了相当的隔离。南北双方对于外交的理解是有很大差异的。朝鲜希望通过南北关系改善,打破朝鲜面临的空前的孤立和受制裁的局面,外交最终还是服务于朝鲜的核武战略。而韩国并没有将核武视为南北关系的首要的议题,南北关系改善本身就有非常大的价值,能改变韩国面临的一系列的外交难题,如果能够盘活东北亚外交,韩国的确就会做一回“桥梁国家”的主角。

朝韩之间的互动让“朝核外交”启动起来。朝鲜要的是“朝核外交”的第一种含义;而韩国则更关注第二种含义。而朝核外交从南北关系形成“旋涡”,并将美国卷入进来,韩国功不可没,正因为韩国释放了朝鲜有意进行“无核化”(Denuclearisation)的信号之后,美朝会晤的消息才传出来。

其次,因为美朝会晤,朝核外交不仅启动起来,内涵也在急剧转换。美朝双方都在进行着朝核外交,在短期内半岛形势也从“战争边缘”向和平谈判切换。必须指出的是,美朝双方对于朝核外交的含义也是分属两端。朝鲜要的是第二层含义的朝核外交,核武只是美朝外交关系中的诸多议题之一;而美国则是第一种朝核外交,通过外交的方式实现“无核化”的目标。总结起来,朝鲜的朝核外交就是通过第一种含义构建起外交的网络,而后切换到第二种含义,达到和平拥核的目标。反过来看,美国一直将无核化视为朝核外交中具有压倒性的目标,也就是说要实现和平去核的最终的目标。

最后,朝核外交正在切入地区乃至全球外交体系之中。进一步说,朝核外交的启动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与亚太以及全球外交的重大转换是联系在一起的,中美俄欧构成的全球权力的四边结构进入了活跃期,这也是金正恩在朝鲜七届三种全会中所说的“国际政治格局正在发生急剧的变化”。朝核问题在新的外交体系之下其实经历着“去安全化”的过程,至少它不再像去年那样成为中美关系中的首要的议题。

朝核外交给朝鲜半岛以及东北亚地区带来了诸多的变数,尤其是南北首脑会晤,双方可能会磋商半岛和平协定的问题,这足以显示出韩国对于南北会晤抱有非常高的期待。然而,朝核问题背后的结构性问题并没有改变,也就是无核化。谁的无核化,何以实现无核化,虽然美朝领导人可能会晤,但是这个根本性的问题上双方并没有多少共识。

从朝核外交的角度来理解朝鲜的三中全会的决议,我们可能就会发现,朝鲜所说的无核化并不是半岛的无核化,而是全球的无核化,而朝鲜拥核之后才能为全球无核化做出更大的贡献,包括暂停核试,废弃一处核试验场。而美国要求的无核化就是朝鲜的无核化,必须是透明、可验证、不可逆的“去核”。

朝鲜的决议中的无核化是远景目标,是与核武俱乐部国家中的成员一起努力,当然前提是朝鲜要加入到这个俱乐部,因此,朝鲜关于不进行核试验或者导弹试射的表态建立在承认朝鲜拥核的前提之下。在美朝领导人会晤之前做出这样的决议,既有示好的意思,更有自己底线的呈现。特朗普总统在差不多第一时间发推,认为这是“很大的进步”,并且期待美朝领导人会晤,与此同时,朝鲜的这一决定收获了大量的媒体关注。

当然,媒体的反应也出现了很大的反转,特朗普也是如此,因为研究朝鲜决议的逻辑就会发现,“不进行核试验”只是整个故事的“小细节”。特朗普发推再次强调了朝鲜必须废止核试验场的表态,但是对未来美朝领导人会晤的前景已经不那么乐观了,认为朝鲜问题的解决之路可能会很长,可能会解决,也可能不会。当然,他再次把矛盾抛给了前任,认为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前任们应该做的。美国官方再次强调了美朝会晤的目标是朝鲜的“去核”,同时威胁,如果朝鲜不大规模拆除核武库,就不会再放松制裁。多伦多的外长会议上,美日韩外长再次强调了“极限施压”的政策。

美国政府以及特朗普总统在美朝首脑会晤的问题上一直处于纠结之中,时而乐观,时而谨慎。特朗普一直怀有“英雄梦”,那就是自己通过外交的手段、低成本甚至是零成本地解决这个美国几十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特朗普在任何时刻都会强调两点:一是美国没有做出任何让步,美朝会晤是朝鲜主动要求的;二是前几任美国政府应该可以解决朝核问题,但是错过了。特朗普纠结的根本原因在于美朝会晤的重大决策是在没有搞清楚朝鲜在核武问题上的真实想法之前做出的,而这几乎是特朗普决策的一大问题,以至于美国高官频频需要为总统进行“备注”和背书,而特朗普的推特也是前后矛盾,也将白宫决策的过程几乎“现场直播”了。

韩国也关注到了,朝鲜三中全会提出的“不进行核试验”是没有条件的,比如没有要求暂停美韩军演,也没有要求驻韩美军撤离,甚至没有要求减少对朝鲜的经济制裁。韩国认为,朝鲜自发决定关闭丰溪里核试验场值得赞赏。国际社会和韩国政府都认为这是有意义的进展,韩国将与包括朝鲜在内的有关各方密切协作,积极争取实现可验证的、完全的半岛无核化。韩国对于朝鲜政策解读更多的是服务于外交关系的缓和,也就是外交压倒朝核,而韩国向美国传输的信息显然有很大的偏差。可以说,韩国扮演了“朝核外交”两种含义的扳道工,助推朝鲜顺利从第一种含义切换到第二种含义,而追求拥核国家地位以及随之而来的核威慑力,为了达到这样的目标,朝鲜可以“无条件”地进行美朝会晤。

朝鲜和美国的“朝核外交”其实是反向的。朝鲜的切换到目前为止是成功的,而美国已经被导入到第二种含义,但是它追求的是第一种含义的朝核外交。问题的关键在于,美国外交决策过程没有实现这种切换。对朝鲜来说,美朝领导人会晤实现本身,就在相当程度上确认了朝核外交内涵的转换,将朝核变成美朝关系的一个“小问题”。以朝鲜为中心的外交体系的构建,以及东北亚和平谈判态势的形成,可以对冲美国强调的“极限施压”。对朝鲜来说,最差的结果就是现状的维持,但这同时意味着它已经朝着和平拥核迈进了一大步。

(作者为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副院长,北大汇丰商学院一带一路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文章转自金融时报中文网)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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