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墨西哥、秘鲁、智利、越南、马来西亚和文莱11个国在智利圣地亚哥正式签署《全面且先进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这是21世纪以来，达成的首个大型多边自贸协定。

从步履蹒跚的全球化中走出的CPTPP

在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的特殊时期，CPTPP的签署给蹒跚前行的全球自由贸易带来一丝慰藉。国际社会，包括美国的盟友，用行动表示对特朗普推行的美国利益至上的贸易政策强烈不满，但依然难掩盖全球化进程中的无奈与悲哀。

其一，有利于全球化的多边制度安排在过去20多年中一直未有大的进展。1991年12月，欧洲多国领导人在马斯特里赫特首脑会议上通过《欧洲联盟条约》。1993年11月1日，《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正式生效，欧盟正式诞生，多个国家通过让渡部分国家主权，寻求国家间经贸合作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2001年11月世贸组织多哈回合贸易谈判正式启动，但严重滞后于日程表，2008年7月29日终以失败告终。基于APEC的地区自贸协定谈判、亚太自贸区（FTAAP）等倡议一直未能落地。

其二，美国从全球化的“引领者”变为“破坏者”，未来一段时间达成有利于全球的制度安排将更加困难。特朗普上台后，在所谓“美国优先”的原则下，重双边轻多边，处处要求“互惠”，大力推行贸易保护政策，未加强反而是不断削弱世贸组织地位，加剧了国际社会在贸易问题上的分裂。

从CPTPP的谈判进展看，加拿大始终是谈判的关键所在。特朗普在北美自贸区（NAFTA）重新谈判问题上的强硬立场，让加拿大最终下定决心加入CPTPP。特朗普政府在《2018年美国贸易政策日程上》中宣布，将维护美国贸易利益作为其贸易政策五大支柱之一。上周特朗普又正式签署了钢铝关税命令，对美国进口的钢铁和铝分别征收25%和10%的关税，到目前只有加拿大、墨西哥和澳大利亚得到豁免。分析人士普遍认为，特朗普此举或将引发全球贸易战。对美国未来的政策会变得更加极端的担忧，也是那些国家坚定加快推动CPTPP，以抱团取暖的原因之一。

其三，部分国家对中国的非理性担忧阻碍了与中国的合作。在西方语境及美国等的压力下，一些国家担心所谓中国“锐实力”，误读中国的“亲诚惠容”政策，对加强与中国的经贸合作持警惕立场。它们没有将中国作为后危机时代推进全球化、维护国际自由贸易的积极力量来看。美国“退群”后，这些国家并没有加快与中国的经贸联系，反而是寄希望于特朗普的回心转意。

“缩水”后的CPTPP对亚太贸易格局的影响

CPTPP签署后，下一步将进入成员国国内审批程序，预计不会有太大变数。CPTPP的生效标准明显低于之前的“跨太平洋货伙伴关系协定”（TPP）。按照新的批准程序，只要六个成员国批准，CPTPP就可生效。CPTPP占全球GDP的13%、人口的7%和贸易总额的15%，在经济总量上，CPTPP相较于TPP在GDP上萎缩至三分之一，人口和贸易总额缩小一半。CPTPP体现了“全面”（Comprehensive）的包容性，但在一些问题上的要求和标准也较TPP低。CPTPP对TPP中的投资和知识产权部分进行了较宽泛的规定，为成员国列出了例外条款。对美国在TPP强烈要求的药品专利保护制度，CPTPP规定明显弱于TPP。

虽然从规模上看，生效后，CPTPP的影响力有限，但对其未来走向仍应予以高度关注。

首先，CPTPP已为美国加入预留了快速通道。CPTPP虽然脱胎于TPP，但站在TPP11个成员国的角度看，相较于TPP，CPTPP是次优选择。CPTPP对美国的影响较小，给成员国带来的收益也较TPP少。美国与CPTPP中的六个国家有自贸协定。CPTPP成立后，贸易上对美国的贸易转移的影响主要来自其他五个与美国没有自贸协定的成员国，但预计不会很大。越南计划投资部预计，CPTPP给越南带来实际利益有限，小于TPP。越南若执行减免关税，CPTPP将给越南GDP增加约17亿美元，增幅1.32%，而TPP带来的增幅为6.7%；若同时执行减免关税及开放服务贸易，将会上升到2.01%，对CPTPP区域内国家出口40.9亿美元，增幅为4%。

考虑到CPTPP协定中一千多项条款是从TPP中原封不动照搬过来，22项规定暂停实施而非废止，为美国未来加入CPTPP留下了较大回旋的余地。未来不排除美国为了战略和经济目的考虑加入并升级CPTPP的可能，而且这种可能性有增加的趋势。特朗普在今年1月参加世界经济论坛年会期间就曾表示，如果能达成一份更好的TPP协定，美国会考虑重返TPP。美国参议院的51名共和党参议员中，已有25名向特朗普致联名信，呼吁其重返TPP。2月27日，美财长姆努钦在美国商会的一场投资峰会上表示，其团队正研究重启TPP事宜，与相关国家进行了多次的“高级别对话”。

其次，日本究竟会拿CPTPP作何文章。从CPTPP计划的提出到最终达成，日本发挥了主导性作用。2017年上半年，日本一直在极力劝说特朗普重返TPP，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反复表达对美国退出的沮丧。推动达成CPTPP，日本的目的是借此避免在亚太政治、经济中被边缘化，同时也借CPTPP留住部分亲美国家，为将来迎接美国经济上重返亚太搭好平台。CPTPP生效后，为增强其存在感，日本一定会拿其做文章，推动CPTPP扩容就是一种可能。

第三，未来是否会有更多国家加入CPTPP。目前，美韩自贸协定正在重谈之中。韩方受到来自美方的巨大压力，加上朝鲜核威胁，韩国的反抗空间更加有限。此时，CPTPP达成，或许能为韩国与美谈判提供一丝谈判的筹码。韩国或可加入CPTPP要求美方不要“欺人太甚”。域内的国家或地区，甚至域外的国家（如英国）的参与将让亚太地区贸易格局更加复杂，而不是简化，RCEP、中日韩自贸协定谈判更加困难。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经济室主任，哈佛大学访问学者，文章转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