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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思鑫:美朝峰会前景与朝核困局展望
发表时间:2018-03-12 17:11 来源:国际网
就目前的局势来说,朝核问题已经确实成为了美国的一个“烫手山芋”,对美国及其盟友构成了实际的威胁,美朝峰会也的确会很棘手,仅靠美朝双方会谈取得实际成果的可能性不大。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谈还是打,美国后续都更需要中国的协助与配合。中国目前的最佳策略是保持战略定力,静观朝鲜半岛的局势发展,尊重美国在解决朝核问题上的主动性,但同时要与美国、朝鲜和韩国等国家保持密切的沟通,做好美朝峰会前后半岛局势生变的各种预案。

北京时间2018年3月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将于今年5月前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举行直接会面。这是近年来国际关系领域最震撼的新闻之一,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但是各方对美朝峰会解读不一。多数观点认为这是朝核问题的重大转折,一些人认为此次美朝峰会绕开中国,中国正在陷入被动局面。但是冷静来看,造成朝核问题的基本因素和国际格局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而且当前美朝直接谈判面临的问题很多,美国正陷入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美朝峰会的前景不宜过度乐观。

目前,朝核困局和平妥善解决的难度依旧非常大,未来不论是和是战,美国在朝核问题上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中国的帮助与配合。

美朝峰会实现的难度不小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就与朝鲜开展会谈的问题,美国、日本和韩国都一直坚持的前提是朝鲜必须先弃核。但此次朝鲜领导人金正恩通过韩国向美国仅表达了弃核的意愿,美国总统特朗普就立即同意接受会面的邀请,这实质上反映了美国急需向国内证明其压力策略在解决朝鲜问题上的有效性。但美朝峰会要真正实现并取得实质性成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首先遇到的难题是双方必须磋商见面的地点。从美国的角度考虑,最佳的见面地点将是美国。但是美国评估朝鲜不会同意这样的提议,因此特朗普已经提出将瑞典或瑞士作为美朝峰会的地点。瑞士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瑞士是永久中立国,而且金正恩曾在那里留过学。但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金正恩未必会同意远赴欧洲。

美国的另一个选择是沿用之前美朝高级别会谈的模式,将峰会的地点定在中国。但是朝鲜方面未必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因此,从金正恩的角度考虑,朝鲜将是美朝两国领导人会面的最佳地点。另外一个双方可能接受的地点是朝韩交界处。朝鲜可能将在美朝峰会之前派金正恩的胞妹金与正或其他重要人士访问美国,再一次表达朝鲜谈判诚意的同时也了解一下美国的谈判态度,为美朝峰会做准备。相信朝鲜方面届时也会力邀特朗普访问朝鲜。

如果特朗普同意前往朝鲜或朝韩交界处参与峰会,那么他此行就有取得实质性成果的压力。目前朝韩两国领导人已经议定4月底将举行板门店会晤,美国方面如果看不到此次朝韩会晤的成果,以及朝鲜方面在美朝峰会前有具体的弃核行动,那么特朗普推迟或取消美朝峰会将是大概率事件。

但朝鲜主动弃核的可能性有多大呢?20世纪50至90年代,美国曾在韩国部署核武器并曾带着核武器举行美韩军演,美国历届行政当局也都坚持为韩国提供“核保护伞”的立场,那时强烈要求半岛无核化的恰恰是朝鲜。如果金正恩不仅熟悉这段历史,而且还了解美国是如何对待萨达姆和卡扎菲的话,他决定弃核的可能性很小,因为这无异于自废武功,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给美国。

如此一来,美朝峰会如期举行的可能性就不大。即便两国领导人实现历史性的会晤,美朝峰会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可能性也很小。

特朗普访朝难比尼克松访华

目前仍有不少人对特朗普与金正恩的会面抱有很大期待,有观点将特朗普可能的访朝与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相提并论,甚至乐观预期美朝关系将在特朗普访问朝鲜后实现正常化。历史的确可以给人们以教益,但历史绝不是简单的重复,更何况当时的中国和今日之朝鲜所面临的国际形势有很大差别。

1970年代初,美国在冷战中与苏联对抗的压力日益增大,美国和中国之间直接对抗的压力较小,同时中苏关系恶化,因而中美之间有彼此改善关系的巨大需要。这些是尼克松访华的大背景。

从核力量的角度来看,彼时中国早于《不扩散核武器条约》1968年签订前就已成功试爆第一颗原子弹(1964年)和氢弹(1967年)。由于当时美国并没有遏制中国发展核武的依据和道德压力,反倒可以借助中国的核武力量形成对苏联军事力量的制衡。因此,当年尼克松访华并且决定与中国建交的涵义之一即是承认了中国的核国家地位,这在当时也符合美国的国际战略利益。

但特朗普和金正恩今年5月份的可能会见,大的背景是美朝之间的对峙持续升级,朝核问题正在向军事对抗的方向发展。朝鲜核武力量近两年来的发展已经威胁到韩国和日本等美国盟友的安全,中长期来看也将威胁到美国本土的安全。

当前美国既有压制朝鲜核武力量发展的国际规范压力,同时在朝核问题上又有维护自身与盟友安全的利益需要。考虑到中美同为大国,双方的经贸关系紧密,各种利益交织,美国不会仅基于安全利益考量来拉拢朝鲜与中国对抗,更不可能为此承认或默许朝鲜核力量的存在与继续发展,否则美国不仅向国内民众无法交待,而且对其盟友韩国和日本也无法交待,《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也将彻底成为一纸废文。

朝鲜和美国的核谈判图景

金正恩此次之所以发出美朝峰会邀请,首先意在缓解美国对朝鲜的安全威胁和严厉制裁。就美朝峰会而言,金正恩表示如果其政权得到保障,朝鲜愿意削减核武器规模,并对无核化持开放态度。但是,金正恩所说的政权保障不太可能指的是单纯安全意义上的保障,理由有二:其一,中朝两国2016年还曾就《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签署55周年互致贺电;其二,金氏政权也很难信任美国单方面做出的安全承诺。

从当前的情况推测,朝鲜方面要的政权保障很可能指的是美国承认朝鲜拥核国的地位,解除对朝鲜的制裁,并提供朝鲜所需的国际援助,进而实现朝美关系的正常化,从而彻底解决美国对朝鲜的安全威胁问题。在此前提下,朝鲜才有可能走上对外开放和发展经济之路。

因此,希望美国承认朝鲜的拥核国地位是金正恩想要的最大峰会成果,也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朝鲜才有可能考虑削减其核武库。即便如此,金正恩仍可能要求维持最低限度的核自卫力量,这也很可能是朝鲜谈判的底线。但考虑到国际道义、美国盟友以及国内政治等方面的压力,美国不可能接受朝鲜这样的要求,中国也不会支持这样的谈判结果。

在美国方面,特朗普对峰会的成果期望可能也较高。从国际社会以及美国民众的普遍期望来看,“弃核”应是美朝峰会的核心议题,无核化也应是特朗普试图摘取的峰会成果。特朗普的谈判底线有可能是回到克林顿总统1994年与朝鲜达成的《核框架协议》,即要求朝鲜放弃核武器的研发,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核查,仅被允许保留非武器项目的替代性核反应堆(如建造核电站),但美国可为其提供核燃料。

如果特朗普在谈判中再让一步的话,美国也许会考虑让朝鲜也享有《日美核能协定》中和平利用钚的特权,允许朝鲜像日本那样进行核燃料再处理,即提取可转用于核武器的钚。

但朝鲜在拥有核武力量的既成事实下,不一定会接受这种让步。即便朝鲜最后接受了,美国的这种让步实质上也宣告了其朝鲜政策的失败,不仅将遭遇强烈的国内反对,很可能也会在国际社会中引发连锁反应与道德批评。一则,美国的其他盟友也会要求享有提取钚的权利,如现有的《韩美核能协定》(正式名称为《关于民用核能的韩美政府间合作协定》)中韩国就没有这样的权利;二则,美国将较难阻止其他核大国效仿自己的做法。

美国朝核困境的根源

即便朝鲜迫于压力,最后决定同意美国提出的《日美核能协定》版本的无核化协议,特朗普也将面对另一个可能的战略损失:他必须得考虑放弃迄今为止在朝核问题上取得的最大成果,即成功在韩国部署了萨德反导系统。中国、朝鲜、俄罗斯和韩国等国家必然会要求在朝鲜弃核的同时美方也将萨德撤走,因为这事关这些国家战略安全领域的核心利益。显而易见,朝鲜弃核与在韩国部署萨德这两个成果,美国很难兼得。

事实上,特朗普上任之初抛弃奥巴马的“亚太再平衡”战略而高度重视朝鲜问题,更多是认为利用朝鲜的安全问题来向中国等各方施压的成本比较小,而从中国以及韩国和日本等国获取的利益与让步能够比较大。

长期以来,美国认为保持朝鲜半岛的现状符合其最大利益,一直缺乏想要真正解决朝鲜问题的强烈意愿,因此多少采取了纵容朝鲜的策略,即对朝鲜“战略性忍耐”以拖延问题的解决。但是美国低估了朝鲜核力量的研发水平与发展速度,最终导致了当前的朝核困境。

现在美国可能开始真正想要解决朝鲜问题。假如美国对朝鲜局势不加以遏制,朝鲜在不远的将来的确会威胁到美国本土的安全,而且朝鲜的核力量已经对韩国和日本等美国的盟友造成实际的安全威胁。

美国现在更需要中国

金正恩此时提出美朝峰会的建议,等于将朝核问题暂时从多边变成美朝的双边问题,美国目前面临的是进退维谷的一个两难局面。

如果美国这次与朝鲜谈不拢,特朗普选择战争的压力就很大,但是战争的代价可能更大,而美国直接的收益有限。美国发动对朝鲜的战争等于是撕毁了1953年签订的《朝鲜停战协定》,而且考虑到《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美国将需要与中国沟通协调任何针对朝鲜的军事行动。

如果美朝双方能就弃核问题达成一致,那么美国也需要与中国协商如何处理《朝鲜停战协定》的问题,因为中国在此协定上也签过字。此外,如上所述,美国还必须得考虑中国和朝鲜等国的安全关切,在朝鲜弃核后将萨德反导系统撤出韩国,否则难以解除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

就目前的局势来说,朝核问题已经确实成为了美国的一个“烫手山芋”,对美国及其盟友构成了实际的威胁,美朝峰会也的确会很棘手,仅靠美朝双方会谈取得实际成果的可能性不大。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谈还是打,美国后续都更需要中国的协助与配合。那种认为绕开中国就能解决朝鲜问题的观点,低估了朝鲜问题的复杂性和解决的难度。

中国当保持战略定力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朝核问题是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试金石。特朗普上任以来,中国从大局出发,为了亚太地区的稳定以及建设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确也一直努力配合美国解决朝核问题,支持并执行联合国有关制裁朝鲜的决议,而且一再重申了半岛无核化与支持半岛和平的坚定立场。中国履行了自己的国际义务,展现了负责任大国的国际形象。但是,特朗普仍旧在今年的国情咨文讲话中将中国视作“对手”,在朝鲜问题上一直都在向中国施加压力,没有充分展现解决问题的诚意。

中国一直鼓励美国和朝鲜就双方的分歧进行直接对话,并且切实为和平解决朝鲜半岛问题提供了建议和帮助。美国此前一直不赞成中国提出的“双暂停”方案(朝鲜暂停核导活动、美韩暂停大规模军演),持续向朝鲜施加压力,但最终也没有将问题解决。反倒是事实上的“双暂停”才赢来了美朝直接对话的契机。此外,金正恩就美朝峰会所做的意愿表态,其实也比较契合中国在2017年提出的“双轨并进”解决半岛问题的思路,即将实现半岛无核化与建立半岛和平机制结合起来,同步对等地解决各方关切。

尽管“双轨并进”的思路是和平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正确方向,但是由于各方相互信任不够,和平解决的难度依旧很大。半岛无核化与半岛和平机制在具体的国际博弈中很容易陷入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困境中。即便今年5月美朝峰会成为现实,也无法改变如下基本面:朝核问题实质上是一个复杂的多边问题,涉及中国、美国、朝鲜、韩国、俄罗斯和日本等多个国家,各方利益诉求各有不同,而且相互信任的程度也有差别,这就注定了协调与妥协的难度很大。

综观大势,朝鲜半岛战争的阴云仍旧难散。中国目前的最佳策略是保持战略定力,静观朝鲜半岛的局势发展,尊重美国在解决朝核问题上的主动性,但同时要与美国、朝鲜和韩国等国家保持密切的沟通,做好美朝峰会前后半岛局势生变的各种预案。

(作者为丝路国家战略研究中心副理事长,文章转自澎湃新闻)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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