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对美国政策的战略调整

越南在对美关系中提出“搁置过去，克服分歧，促进相同，面向未来”的方针，强调“搁置过去、面向未来”的合作精神并在经济、政治、国防、教育、科技等领域加强合作。归纳起来，过去几年越南对美政策调整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以经济为动力，推动与美关系发展

经济利益始终是越美关系发展的推动力，正如有些学者所言，“双边贸易和投资已成为越美新关系中的面包与黄油”。

经济发展是越南自革新开放以来追求的最重要国家利益，2013年越共政治局22号决议强调，“经济融入是重心，其它领域的融入应当为经济融入创造条件。”同时，经济也是美国拉拢东南亚国家，推行其“再平衡战略”的主要手段与工具，再加上越美经济具有较强的互补性，所以双边经济关系发展迅速。

1994年越美双边贸易总额为4亿美元，2014年达到363亿美元，近三年越美贸易总额增长均在20%以上，而且越南长期处于贸易顺差地位。2005年，美国成为越南的最大出口国，2014年，越南以306亿美元的对美出口额，成为东盟最大的对美出口国，并超过印度进入美国十大进口国之列。2013年7月，越美《联合公报》中强调，经济、贸易和投资合作是越美全面伙伴的基础与动力。加入美国主导的TPP不仅是提升越南经济发展的需要，也是推动越美合作关系的需要。正如越南学者所分析，因为TPP是美国在“亚太再平衡战略”中束缚中国、与中国竞争影响力的工具，所以邀请越南加入TPP是美国重视越南作用的体现。

2008年11月，越南副总理黄中海访美时，美国国务卿赖斯表示欢迎越南加入TPP的谈判。2010年3月，越南参加了TPP的首次谈判。阮晋勇认为，美国主导的TPP是新一代的自由贸易协定，有望成为未来国际贸易发展新模式。越南的加入不仅能够扩大出口和吸引投资，而且将促进越南市场体制的完善。这将有助于越南在经济体制改革上领先于中国，从而形成对中国的竞争优势，使越南在对中国关系中更加独立、自主。

2016年2月，越南政府批准签订了TPP，认为“这不仅是五年来本着既合作又斗争精神，以国家—民族利益为最高目标坚持谈判的结果更是三十年革新开放的结果。”越南普遍将加入TPP视为是越美关系发展的成果，增强了越南在区域的地位与影响力。

2.加强国防安全合作，深化越美关系

国防安全合作是美国在对越关系中重点推进的优先领域。特别是2012年美国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加大在亚太地区的军力部署以来，越美军事合作步伐加快。越南在“融入国际”总战略中，也将“加强国防安全的国际合作”作为重点突破领域，并将与美国在双边和多边机制下的军事安全合作作为工作重点。

越美双方重视国防安全领域合作的机制化建设，自2008年设立了政治安全国防对话机制；2010年两国又开启了国防部副部长级对话机制，即国防政策对话会议。同年，美国国防部长盖茨参加了在河内举办的首届东盟防长扩大会议(即东盟10+8防长会，ADMM+)，越美军事合作又增加了一个多边合作机制。近年来，美国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海军部长、海岸防卫队司令、国防部长等先后访越，增强了两国间的了解与信任。越美在国防安全合作中取得了实质性进展，深化和提升了两国关系。自2010年以来首次开展了海军联合演习以来，两国海军交流频繁。

2011年，越美两国就军事医学伙伴关系达成协议，成为越美关系正常化以来签署的首个军事合作正式协议。2012年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访越，并参观了曾作为美国海军和空军基地的金兰湾，这体现了越南承认美国在维持地区安全中的正当性，并且对此持欢迎和尊重态度。目前，越南允许美国舰艇定期访问岘港，并允许美国海军船只停靠庆和港进行修缮。特别是2013年7月越美确立了“全面伙伴”关系框架以来，两国国防安全合作步伐加快。

2014年，越南外长范平明访美时，美国宣布部分解除对越南出售杀伤性武器的禁令。同年，双边签署了对越南海警部队的1800万美元援助计划，用以提高越南海警快速反应、搜救和维护海上安全的能力。2015年，越南与到访的美国国防部长卡特签署了《越美国防关系联合愿景声明》为未来两国国防领域合作打下基础。2016年5月，美国总统奥巴马访越时，宣布全面解除对越南的武器禁令，并强调将加强与越南的国防安全合作，以提高越南的海洋能力。

3.以东盟为依托，构建与美多边关系体系

除加强越美双边机制建设之外，越南突出依托东盟，加强与美在区域和国际论坛的多边机制合作。正如西方学者所言，多边主义(尤其是作为东盟成员)对于越南是一个有力武器。越南学者也提出，在有利的国际环境和大国支持下，小国也可以“变小事为大事”，用外部力量与邻近大国斗争(在不使大国失面子的范围之内)。强调东盟成员身份，以东盟为依托平台，加强在区域和全球范围内的多边外交，已成为越共“十一大”以来越南外交的重点。

自2007年东盟通过《东盟宪章》后，越南认识到东盟对于自身发展的重要性，并在党内形成了“东盟团结则越南强”的认识。其后，越南积极参与东盟的内部建设，并主动扩展东盟与外部伙伴关系。一方面，越南提出“主动、积极和负责任”地参与东盟事务，特别是谋求在政治安全领域的主导地位；另一方面，越南推动和深化与大国，特别是与美国的双边关系和国防安全合作，以谋求大国与东盟之间的桥梁作用。大国，特别是美国对越南在多边机制中的支持，为越南构建多边安全体系、发挥多边外交优势提供了便利，使越南利用多边机制束缚大国行为的外交实践成为可能。

美国支持东盟在区域安全问题上发挥主导作用，同时支持越南在东盟及国际机制中发挥更积极作用。2009年美国签订了《东南亚友好条约》(TAC)，开始积极参与东南亚事务。2010年，越南利用出任东盟主席国之机力主将美国拉入东亚峰会(EAS)、东盟国防部长会议(ADMM)等区域机制；越南利用以东盟为主的多边机制(如ARF等)在美国的支持下，不断推动南海问题的国际化；2013年美国—东盟峰会机制化，美国敦促东盟就区域问题形成统一立场

2015年在第三次美国—东盟峰会上双边关系提升为战略伙伴关系，并通过《2016—2020年行动计划》美国加强对东盟援助，以提升东盟的安全能力，特别是航海安全、反恐、反核扩、网络安全、打击跨境犯罪等方面的能力。

美国与越南在区域性和全球性问题上密切配合。美国支持越南主办2017年APEC峰会；支持越南就地区热点问题在东盟地区论坛(ARF)、东盟防长扩大会议(ADMM+)中发挥积极作用，支持越南确保湄公河水资源的安全，双方通过了湄公河下游创意(LMI)项目；支持越南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等。越南欢迎美国对东盟应对地区安全问题(包括南海问题)的积极和建设性支持，积极参与美国主导的多边机制如TPP、《防扩散安全倡议》等。阮晋勇在2016年2月参加东盟—美国特别峰会时，建议在越南成立东盟—美国中心，以援助东盟企业和促进中小企业发展。

正如越南副外长何金玉所言，当前越美关系建立在双边、区域和全球三个合作层次之上，如同一个牢固的“三足鼎”。

越美关系面临的挑战和未来展望

新形势下，为实现“融入国际”总战略，以“国家—民族利益”为外交最高原则，越南加大了对美外交政策的调整。

越南重视与美国关系的发展，并将发展与美国关系视为越南发展的机遇。越南副总理兼外长范平明认为，如果“亚洲世纪”成为现实，那么美国与亚洲国家间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其中包括与越南的全面伙伴关系，将决定区域未来的权力分布。

越南批准TPP后，阮晋勇发文称，世界正经历第四次工业化浪潮，这是一个快速发展变化的时代，如果我们有坚定向前的意志，正确的发展战略，后起国家有可能赶上发展程度较高的国家。这反映出越南领导人借发展与美关系，增强越南自身实力，提升越南国家地位与竞争力的愿望与期待。但这只是越美关系发展中的一面，我们还应当注意到越美关系发展中所面临的挑战与困难。

随着越美关系的不断深化，越南面临“和平演变”、“自我演变”的风险加大。在越共“十一大”、“十二大”决议中，关于国内形势部分，都将“敌对势力的‘和平演变’企图利用民主、人权暴力颠覆”和“‘自我演变’、‘自我转变’复杂演变，偏离社会主义目标”作为国家重点应对的危机。

美国在与越南加深合作的同时，也加大了对越南在人权、民主等领域的施压，比如，将改善人权纪录与全面解除对越南的武器禁运相挂钩等。2015年，美国国务卿克里访越时称，“越南人权和法治的进步将为美越进行更深入持久的合作提供基础”。

在刚刚获批的TPP中，对于工会体制、国有企业、结社自由等的高标准和高要求也对越南产生一定的政治影响。特别是越南经济社会正处于转型期，贫富差距加大，社会矛盾激化，在维护政权和社会稳定方面给越南政府带来了巨大挑战。所以，虽然当前形势下，在区域安全问题上，越美在战略上存在一定的聚合点，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忽略越美在政治体制、意识形态、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分歧。

越南对越美关系发展中的机遇与挑战有较清醒的认识。越共政治局22号决议明确提出，在“融入国际”总战略中要坚持“既斗争又合作”方针，既要深化合作，又要“主动发现，并与敌对势力做斗争。”同样，在与大国关系中，越南也把握“既斗争又合作”方针，与任何一个大国的交往既有合作的一面，也有斗争的一面。越南以“国家—民族利益”为最高原则的外交新思维，也决定了越南不可能一边倒向美国，与美国发展成为盟友关系。这不符合越南的“国家—民族利益”，也与其“(越美)如果一方利用两国关系为自己利益服务或参与地缘政治游戏，就必会出现波折”的历史教训相违背。

而且，越南2009年发布的《国防白皮书》中也提出“三不”原则：第一，越南不与外国结盟；第二，越南不允许外国在领土上设立军事基地；第三，越南不利用自身关系对抗第三国。所以，越南与美国关系将会在其等距离大国外交的框架之内发展，而不会突破这一框架成为军事盟友关系。随着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推进，越南在美国的软制衡中国、维护海上通道自由等战略目标中作用凸现，给予越南经济实惠、提供安全保障成为美国拉拢越南的重要手段。未来，越美关系在已有“全面伙伴关系”框架下将会继续深化经济、政治、国防、安全等领域的合作关系，特别是围绕区域安全展开各类国防军事合作。同时，美国也将加大对越南在政治体制、经济基础、市民社会等方面的民主化改造力度。越南将在维护政权和社会稳定方面面临更加复杂严峻的形势。

如何与美国既合作又斗争，既提升国家实力，又确保政权稳定，需要越南在对美外交中谨慎、妥善处理。

（作者为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政治系讲师，法学博士；越南东南亚问题研究学者，文章转自共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