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想对中国征收惩罚性关税。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反对12个国家缔结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TPP)。她曾对TPP表示欢迎，称之为新一代自由贸易协议的典范。共和党人开始支持民主党人对于“公平”贸易的要求。一手设计了全球开放体系的美国，如今开始自我封闭。

世界其他地区应感到吃惊。这不只是反映出美国总统大选激起的不加掩饰的政治情绪。世界贸易组织(WTO)多哈回合谈判失败，表明给我们带来全球化经济的多边(multilateral)贸易自由化的终结。TPP的失败将为有望给世界另一个选项的大型诸边(plurilateral)协议宣读悼词。自由贸易曾一直是促进繁荣的强大动力，但如今已失去了政治上的合法性。这并不仅仅表现在美国：欧洲左右两翼的民粹主义者都像特朗普一样想要竖起屏障。

乐观者希望，美国的保护主义新倾向是阶段性的。一旦总统竞选中刺耳的杂声消散，局面将会回归常态。一旦消除了主要对手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的挑战，最有可能接替现任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上台的希拉里将有办法改变自己的观点。在11月选举之后短暂的“跛脚鸭”时期，TPP仍有可能被国会悄悄通过。奥巴马政府和共和党内坚守该党自由贸易传统的越来越少的一部分人就是这样说的。

所有证据都显示不是这样。全球化已过时了。正如有人所指出，聪明的华盛顿观察人士得出结论，下一位总统或下一届国会——无论属于哪个党派——都“根本没有可能”支持TPP。至于拟议的、目前正在协商中的旨在融合美欧经济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愿意的话就继续做美梦吧。

特朗普把美国的经济弊病归咎于外国人，这在他的核心选民阵营中引起了强烈共鸣。不过，对于自由贸易的抵制，有比廉价的民粹主义更为深层次的原因。中产阶层看到，美国政府过去达成一些协议时所承诺的好处，基本没有落实。担心已然无望获得总统职位的共和党人，不想冒险让国会落入主张公平贸易的民主党人之手。

有些问题是TPP所特有的。美国有望从TPP中获得的好处，很多都将属于西海岸的科技企业。制造企业则认为，TPP并没有为它们更容易进入亚洲市场创造多少条件，并抱怨称，TPP导致美国企业面对海外竞争对手的汇率操纵非常弱势。

除了愿意把选票投给特朗普的美国人以外，还有多得多的美国人对自己是否能从贸易协议中获得任何好处表示怀疑。自由贸易向来会造就输家，但如今，输家人数似乎超过了赢家。注意到最富有的那1%的人攫取国民财富的比例越来越高，这算不上民粹主义。

自由贸易协议的性质已发生了改变。过去，它们是为了降低关税。如今，自由贸易协议关注的是监管标准与规范、知识产权、数据隐私和投资保护。这些问题都深深地触动全民的政治与文化偏好。降低进口关税是一回事；说服选民放松数据保护规则、或者接受食品安全新规，是另一回事。

地缘政治考量也发生了变化。对于世界的发达民主国家而言，战后的贸易自由化是不言而喻的双赢。没错，贸易自由化符合美国的自身利益，但它也造福整个世界。与欧洲和美国的亚洲盟友达成的贸易协议，立即推动了那些地区的增长，为美国的工业提供了市场，并为对抗苏联社会主义的斗争增添了力量。2001年中国加入WTO，这改变了局势。中国已成为这一开放贸易体系的最大受益者。

明显可以反驳上述观点的是，TPP和TTIP将重置平衡。它们将巩固发达民主国家之间的经济一体化，并为所有其他国家设定监管规则。如果失败，这将对外发出美国领导能力下降和西方一盘散沙的强烈信号。中国已通过领导亚洲一体化，把经济实力转化为地缘政治影响力。如果TPP和TTIP失败，中国将成为明显的赢家。

选民们听不到这些。自由贸易对全世界都有好处，受益者既包括西方消费者，又包括新兴经济体中正在摆脱贫困的数十亿人。美国的后退，并不意味着双边和更小规模的地区性自由贸易协议将终结。中国将尽其所能，与邻国签订可替代TPP的地区性协议。但若没有美国的加入，贸易自由化将失去根本的势头。接着，世界将面临开倒车的危险，逐渐退回彻底的保护主义。

目前没有见效快的修补办法。持续的增长和收入的不断增长，将有所助益。采取积极主动的政策、缓冲贸易自由化对输家的冲击，也会有所帮助。美国或许可以从这一条做起：重新启动1993年《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之后引入的贸易调整援助计划。

但是，当前中产阶层感到不满的政治状况，要求拿出远不止于更好的再培训计划和就业项目的对策。只要全球化被认为是政界精英和富人的事情，它就将携带自我毁灭的种子。

（作者菲利普˙斯蒂芬斯为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文章转自金融时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