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国会在去年9月通过的颇有争议的新安保法，已于今年3月29日正式生效。按照该法案的要求，日本将在美日安保分工与合作上承担更多的义务和责任；同时，由于该法案赋予日本随时派遣自卫队、从后方支援他国军队的权利，故而日本自卫队除了行使集体自卫权之外，还可以在平时为美舰提供防卫，战时在全球范围内支援美军。“日军”终于藉此在其原有的和平宪法规定之外大幅增加了行动自由。

从中国国家安全角度出发，我们更关注的是日本新安保法生效后对中日关系，尤其是对日本介入“三海”（东海、台海、南海）争端的能力与意愿的影响。

长期以来，作为出口贸易大国和石油进口大国，日本极度重视南海航线的安全。因此，相对于其他域外大国，日本介入南海问题较早，且长期保持较高的政治与战略敏感度。

近年来，随着中国崛起的加速、中日间的地区战略竞争加剧，尤其是东海钓鱼岛争端的升温，使得日本在南海问题上也采取了更加咄咄逼人的态势，如与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对接、同菲律宾一起推动南海问题“国际化”、帮助菲律宾等南海声索国提升海上防卫能力、挑战中国南海合法权益等。

如今，安倍内阁终于实现其梦寐以求的“正常化”，日本自卫队也终于可以“用兵南海”了。然而，颇耐人寻味的是，面对记者追问“新安保法生效后，日本是否会紧跟美国而首先在南海行使集体自卫权”，自民党负责政策制定的政调会代理会长、时任防卫大臣的小野寺五典公开声称，“日本不会在南海与美国一起行使集体自卫权……（因为）日本在二战时留给区内国家的印象仍然存在，如果直接派军舰到南海巡航，会引起周边国家担心及不安。（因此）目前（在南海）最适合的行动就是通过海上保安厅为相关国家训海岸警卫队，提供装备支援”。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理解小野寺五典的表态？日本此举究竟是抛出橄榄枝谋求缓解中日间的紧张局势？还是虚晃一枪，另有所图？

国内层面：为力保连任而暂取审慎姿态

无论是去年有关新安保法通过与否的争论，还是半年后的今天对“尘埃落定”的安保法是否应该实施的探讨，我们看到在日本朝野上下、学界、民间，仍有正义力量反对该法案，认为它是对日本和平宪法的威胁，并有可能给亚太及日本人民自身带来战争的危险。

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赢家”的安倍在达到实质性目的后，显然没有必要进一步冒不必要的风险。相反，稍作收敛、掌握节奏，才是明智的选择。

也就是说，作为以“修宪”为志愿的政客，去年新安保法的通过就足以令安倍在日本右翼势力“万神殿”上“青史留名”；如今既然国会立法生效时间已到，顺水推舟不费力气地就可以使其通过，更是将其“义举”彻底落实。

在这个背景下，眼看2016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即将到来，作为自民党总裁和现任内阁首相，安倍无疑希望赢得民心，从而顺利连任。为此，在已经铁板钉钉的新安保法案上安倍采取稳妥的保守政策，譬如借小野寺五典之口释放看似“和平”的烟雾弹，能够对国内选民起到一定的迷惑、误导作用，反击社会正义力量有关“修宪将带来战争威胁”的判断。

在此基础上，安倍内阁有希望实现平稳过渡，并可能在参众两院同时控制多数议席（三分之二以上）。如此一来，正如著名日本问题专家、外交学院周永生教授所预测（且担忧）的那样，“（安倍）在2016年下半年以后大规模推动宪法修改”恐将成为现实。

国际层面：稳住中国，示好美国，意在钓鱼岛

显然，新安保法的通过和生效无疑会刺激周边大国，尤其是与日本在“三海”争端上都存在紧张关系的中国。

正如有学者所评价的，当初安倍一意孤行，要将钓鱼岛所谓“国有化”，不排除一种可能——即故意激怒中国，然后以中国的反应为“素材”刺激国内民众，使其右倾化，从而为日本“正常化”、再武装提供足够的借口与动力。

如果此说正确，那么今天该目的已基本达到。此刻，面对对日本更加不满的中国，安倍如果继续采取挑衅行为，去主动地进一步恶化中日关系，那么剩余的“利润空间”将相对有限；相反，成本和风险在上升。所以此刻借小野寺五典之口释放看似“和平”的信号，或许能够对中国起到一定的迷惑、安抚作用。

从安倍的如意算盘来看，在赢了“新法案”这局棋后，如果还能修复中日关系，或者至少在日本媒体和民众面前做出一副已经“摆平中国”、“东海无事”的姿态，那么无疑又是锦上添花。

理清这个道理，我们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安倍在核峰会上要求会见习近平”了。可惜，中国人也不傻，对安倍这样首鼠两端、既得便宜还要卖乖的行径，“中方根本不予理睬”。

南海本无事，美日自扰之——于是出现了所谓“南海维和”的伪命题：美日首先在幕后挑唆、怂恿菲、越等国在南海问题上采取对华强硬立场（当然菲、越本身也有足够强烈的动机），然后再跳上前台，以公平的仲裁者、和平的捍卫者的面貌出来做和事老、拉偏架。

日本军事力量进入南海海域，无疑给已经纷繁复杂的地区局势增加不必要且有害的新变量，使其乱上加乱。这自然也为日本乱中取胜、浑水摸鱼提供了可能。

但日本很清楚，第一“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责任要让美国来扛。南海问题上最有实力的博弈方无疑还是中美，而日本在南海问题上的利益毕竟相对有限，主要是航线安全，而无涉岛礁、领海之争。在“重返亚太/再平衡”大战略背景下，根本无需日本催促，美舰早已巡航。

第二，日本不傻，历来善于“搭便车”，却从来不做“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诚然，日本希望菲、越等国得手，从而客观上削弱、遏制中国，但毕竟南海岛礁的“肥肉”终究落不进自己嘴里。而战略要冲钓鱼岛及其周边海域丰富的油气、渔业资源才是真金白银。

综合上述两点，从保持战略定力、专注东海钓鱼岛的角度看，日本“不在南海行使集体自卫权”是有一定可信性——但须知，这绝非出于对中国的善意。

我们还注意到，小野寺五典对日本“不在南海行使集体自卫权”的原因进行解释时，说的其实是一句“活话”——“日本在二战时留给区内国家的印象仍然存在，如果直接派军舰到南海巡航，会引起周边国家担心及不安”。

细细玩味其中深意，我们不难判断，日本此举并非源自其宪法等“死”的规定，而是因应于他国“活”的态度。

换言之，当某一天南海周边国家认为他们受到中国所谓的“现实威胁”已经大到足够抵消“日本在二战时留给区内国家的印象”，那么日本认为就可以“合法”（依据新安保法）且“合情合理”地“应邀”在南海与美国甚至其他东南亚国家行使“集体自卫权”。

摆出这样一种“弹性”架势，可以使日本在不立刻刺激中国的同时，又保持对南海的适度压力，以此既赢得东南亚有关声索国的好感，又让中国因注重南海而分散了在东海地区的战略注意力与资源投放，从而减轻日本在钓鱼岛方面所受压力。

总结全文，我们认为，日本在新安保法正式生效后急忙表态“不在南海行使集体自卫权”，此举意味深长、有虚有实。

所谓“虚”，是烟雾弹，放出貌似和平主义的“快活空气”妄图迷惑国内和平人士和国际正义力量的双眼。

所谓“实”，是战略上的精打细算：既要在所谓“正常化国家”的迷途上坚定不移、一意孤行，又要在区域安全事务上暂时缓解与中国的紧张关系；既要维系美日同盟这一干系日本生存命门的轴心，又要搭好美国“重返亚太”的便车，多得利、少出力；既要笼络东南亚声索国一起对抗中国，又要保持战略定力专注于东海。

在“新安保法时代”，日本究竟将何去何从？东亚秩序又当如何重塑？这些既挑战着安倍，也检验着日本国民的智慧与良知，同时更考验着包括中国在内国际社会维护战后基本秩序、捍卫和平与正义的力量与决心。

（作者为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助理研究员，文章转自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