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危机已延续3年多，12万人丧命，900万人流离失所，从2011年3月到2013年3月，有9000栋公共建筑毁损，公共部门损失超过150亿美元；外溢效应日益突出，恐怖势力在叙迅速发展，严重影响地区的稳定。继“化武换和平”之后，最近又有两件带标志性的事件：一是叙政府军收复长期被反政府武装控制的霍姆斯市；二是叙当局决定6月3日举行总统换届选举，巴沙尔是三名候选人之一。3年多时间里，事态起伏，活剧不断，真相披露，引发人们反思，对这场危机有了新的认识。

这场危机到底是什么性质？

是“民主”与“独裁”之争，还是革命与反革命之战？都不是。2011年3月15日起，在阿拉伯世界大动荡的影响下，叙利亚民众也举行游行抗议，要求变革。巴沙尔政府采取镇压和怀柔两手，原本可以平息事态。但美国伙同沙特、卡塔尔等部分海湾国家以及土耳其，插手叙利亚事务，谴责巴沙尔政府；培植反对派；出钱出枪，组建反政府武装，于7月挑起叙利亚内战。美国总统奥巴马8月宣布：“巴沙尔失去执政的合法性，必须下台。”

美国为维护其霸权利益，利用阿拉伯世界大动荡之机，推行“新干涉主义”，要更迭所有不听命于美国的政权。美西方联手部分地区国家对利比亚实行军事干预，击毙卡扎菲；挑起叙利亚内战，极力推翻巴沙尔政府，培植一个亲美政权。如果美国在叙得逞，还会向地区其它国家下手。

沙特等海湾国家，担心伊朗力量发展会威胁它们政权的生存和国内的稳定，极力要削弱以伊朗为首的什叶派“新月联盟”，叙利亚被视为该联盟的重要成员，认为推翻巴沙尔政权符合它们的利益。土耳其积极扩大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推销“土耳其模式”，同时作为“北约”成员，配合美国在中东推行“新干涉主义”。

叙利亚危机虽然包涵着民众不满现实，要求变革的因素，但实质是外国势力干涉叙利亚内政，挑起内战，企图更迭叙政府。

随着事态的发展，伊拉克“基地”组织“伊拉克伊斯兰国”的武装人员率先潜入叙利亚。2012年7月“基地”组织的领导人扎瓦赫里号召在叙利亚“展开圣战”，国外的恐怖势力和宗教极端势力武装纷纷潜入叙利亚。据叙利亚官方统计，目前聚集在叙利亚的武装派别约1000多个，来自80多个国家。伊斯兰激进组织和与“基地”有关联的恐怖组织的武装已成为反政府的主力军。在推翻巴沙尔政权上，美西方及部分地区国家与恐怖势力目标一致。叙利亚政府强调，政府军进行的是反恐战争，并指责美西方及部分地区国家支援恐怖势力。欧美媒体披露，西方发达国家的一些青年人也进入叙利亚从事“圣战”，担心他们在叙接受暴恐训练后返回国内，成为本国安全的严重隐患。恐怖极端势力大规模介入，使得叙危机具备了新的特点。

巴沙尔政权为何能坚持3年多时间不倒？

首先，巴沙尔并非是民心丧尽的孤家寡人。尽管美西方对其打压制裁，通过强大的媒体百般妖魔化，据卡塔尔基金会2013年9月民调，46%的叙利亚民众认为巴沙尔是“好总统”，55%的民众不愿巴沙尔下台，68%的民众不赞同阿盟对叙的制裁。巴沙尔的支持率不仅远高于支持率只有20%几的法国总统奥朗德，也高于支持率40%上下的美国总统奥巴马。

第二，叙执政党、政府和军队虽也出现过叛变反水事件，但总体上能保持团结和运转；政府军在战场上，一直保持优势，自2013年下半年来，政府军的优势还在扩大。

第三，反对派成分复杂，群龙无首，政治倾向各异，形成不了合力。外国势力支持的国外反对派“全国联盟”，在国内没有根基，影响力有限。以“全国协调机构”为代表的国内反对派，要求变革，但不主张推翻政府，力主政治解决国家困局。反政府武装更是派别繁多，以暴恐势力和宗教极端势力为主力军。它们由境外潜入人员主持，各自为政，争夺地盘，相互火拼，而且，主张极端，扬言要建立“伊斯兰哈里发酋长国”；手段残忍，滥杀无辜，破坏性极大，不得人心。它们的言行使得美西方处境尴尬，并不得不宣布其中的几个组织为恐怖组织。

第四，巴沙尔政府得到伊朗、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什叶派势力的支持。据悉，真主党派出4000人的精锐游击分队与叙政府军并肩战斗，极大地增强了政府军在战场上的优势。

第五，在国际上，俄罗斯继续向叙政府出售武器并多次在联合国安理会否决美西方提出的含有授权对叙动武内容的提案。中国本着一贯的原则立场，反对外国干涉内政，军事入侵，主张叙各派通过政治对话解决分歧，对上述提案也投了否决票。

但是，巴沙尔政权至今不倒的最重要原因是：美国没有直接对叙利亚发动军事打击。

美国为何没有直接对叙利亚发动军事打击？

美国因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拖累，开始从霸权的巅峰向下坠落，2008年金融危机重創美国经济，美国国内问题增多，加上新兴经济体群体性崛起，美国力相对衰减已是不争的事实，维护全球霸权已感到力不从心，常常顾此失彼。奥巴马总统于2011年11月份正式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将美国的全球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地区，为此调整了其中东政策：减少对中东的投入，放缓推行“新干涉主义”，避乱求稳。再发动一场叙利亚战争，既有悖于美全球战略部署，又感到捉襟见肘。

2013年8月西方媒体制造了一出叙利亚“化武危机”，美、英商议后，扬言要对叙实行有限军事打击。但美国内52%的人反对，59%的人反对援助叙反对派。英国因议会否决了动武提案，被迫退出。奥巴马不得不接受俄罗斯提出的“化武换和平”建议，“体面”下台阶。这是一个具有标志性的事件。知名学者钱文荣先生指出：二战和冷战结束后，美国从来就是想打就打，而且总能纠集一批帮手，并因此产生了美国“全球必胜思想”，自认为可以在世界上为所欲为。这次，奥巴马在叙利亚“化武危机”上，被迫退却，表明美国的实力下降，今不如昔。美国霸权一呼百应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也许是一去不复返了。

5月28日，奥巴马总统在西点军校发表演讲，强调“美国永远是世界舞台的领导者”，表明美不愿放弃全球谋霸战略。他同时指出，“军事力量将是美国领导力的支柱，但军事行动不是唯一或者主要的选择”，“美国不会轻易采取军事行动。”这既表明“军事威慑”仍将是美维持霸权的主要手段；也暴露了美国力不从心的无奈。

除上述根本性原因之外，如下因素也使得美国难下决心对叙动武：一是，因俄、中反对，美国的不到联合国对叙动武的授权；二是，叙得到伊朗、俄罗斯和黎巴嫩真主党等方面的支持，轻率对叙动武，后果严重；三是，宗教极端势力和恐怖势力在叙发展很快，推翻巴沙尔后，由这些力量控制叙更不符合美国的利益。美国智库有人建议，任由巴沙尔政府军与恐怖势力恶斗，两败俱伤，美国坐收渔利。

受美国态度的影响，部分地区国家反叙的积极性减弱。沙特与卡塔尔在如何对待穆兄会势力上发生分歧。土耳其境内已有70多万叙难民，土政府的反叙政策在国内受到批评。

摆脱习惯思维，客观、准确地把握叙利亚局势。

在奥巴马宣称“巴沙尔必须下台”后，我国许多学者异口同声地认为，巴沙尔下台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根据是什么？没有阐述。实际上是习惯性地接受了美国“全球必胜思想”，在思想深处认为，美国霸权不可违，既然美国认定了巴沙尔必须下台，巴沙尔就在劫难逃。三年过去，再听不到这种声音，但又出现一种看法：2014年7月巴沙尔总统任期届满时，如果巴沙尔下台，叙利亚局势有望好转，如果他竞选连任，叙局势还会生变。这种观点有点本末倒置，是外国势力的介入制造了叙利亚危机；而不是合法总统不愿按美国的要求下台，引发了危机。解决危机应消除危机的根本原因，而不是要求受害者单方面退让。况且，退让真能化解危机吗？还有人坚持认为“推翻巴沙尔政权是美国及其盟友的既定目标，最终将通过外部军事干预实现”，“巴沙尔参加2014年大选将成为美国动武的口实”。然而，到目前为止，美国对巴沙尔参选的反应，一是，宣称选举不合法，将不承认选举结果；二是，给予反政府组织“全国联盟”在美国的办事机构以外交地位；三是，向叙反对派再提供2700万美元的援助。美国及其盟友还可能作出更多的反应，但迄今没有出现美国可能对叙动武的任何迹象。5月28日，奥巴马总统在西点军校发表演讲，在谈到叙利亚问题时说，“虽然在叙利亚事务上，军事行动不是解决方案，但美国仍将支持反对派对抗当局。”奥巴马的讲话实际上排除了美直接发动军事干预的选项。国际格局在变，世界力量对比在变，美国国力在变，美国外交政策在变，学者们在研究国际和地区问题时，要摆脱过去对美国国力评估上的习惯思维，否则难以客观、准确地把握形势。

霍姆斯市位于叙南北交通要道上，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叙内战爆发后，反对派武装一直控制着这座城市，并以此为据点向政府军发动攻势。被政府军长期围困后，经外界斡旋，反对派武装于5月7日开始撤出霍姆斯市，由政府军全面接管。路透社评论，政府军收复该市，对反对派是“重大打击”，为巴沙尔总统竞选连任增加了筹码。

反对派仍控制着一些地区，而且会极力在政府军控制地区进行破坏，叙大选不会顺利。但从当前叙国内力量对比看，选举有可能如期举行。包括西方媒体在内的国际舆论同声预测，如举行大选，巴沙尔将连选连任。

这两个事件表明，叙国内局势继续向着对政府有利的方向发展。

包括美国在内，国际社会接受了中国一贯的主张：政治解决是叙危机的唯一正确出路。但美西方及部分地区国家，仍支持叙反对派坚持要求巴沙尔下台作为政治解决的先决条件。要求巴沙尔自愿下台是不现实的。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通过政治谈判或通过威胁和恐吓的手段也难以得到。叙危机政治解决陷入僵局。联合国和阿盟叙利亚问题特别代表卜拉希米对政治解决前景感到失望，提出辞职。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正在寻找替代人选。看来，只要美国不放弃“倒巴”计划，继续支持叙反对派，叙内战难以停止；只要美国不直接发动军事打击，巴沙尔政权不会被更迭；政治解决叙危机的努力还会继续，但只要美国或叙当局不改变态度，政治解决也难以成功。叙危机可能会时紧时松呈长期化的态势。一叶知秋，叙危机没有按美国的意愿演变，巴沙尔不仅没有下台，还将通过选举连任总统，对此美国无能为力，凸显美国霸权的相对衰弱。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战略研究中心主任、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