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2013年韩日关系出现的空前恶化，应当全面、准确地认识和评估，既要看到两国关系陷入“深度恶化”，也要看到双方为转寰关系做出的努力，在此基础上予以恰当把握。

一、双边关系“深度恶化”

2013年，韩日关系出现前所未有的恶化，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1、开局即严重对立、交恶

安倍在竞选中主张修改二战后制订的“和平宪法”，把自卫队升格为“国防军”，暴露出右翼嘴脸，引起韩国警惕和忧虑。二次当选首相后，安倍试图趁两国政府更迭之机加紧修复双边关系。韩国予以抵制，先是推迟安倍派特使、前财务大臣额贺福志郎在朴槿惠胜选后立即访韩，继而婉拒安倍参加朴槿惠就职典礼。

去年4月下旬，安倍政府副首相麻生太郎等三名阁僚成员及168名国会议员先后集体参拜靖国神社，安倍以“内阁总理大臣”名义供奉祭品；安倍在国会答辩时竟妄称日帝对朝鲜半岛殖民统治或许可以不界定为“侵略”，并针对韩中两国严厉谴责日本多名阁僚“拜鬼”一事公开扬言“不会向任何威胁屈服”，向韩中示威。

安倍政府公然为二战战犯招魂、否定侵略历史，激起韩国举国愤怒和强烈反对。韩国外交部发表谴责声明、召见日本驻韩大使正式抗议，并宣布取消尹炳世外长原定访日计划。朴槿惠总统发表谈话指出，日本如坚持不正确历史观，撕裂过去的伤痕，两国将难以面向未来发展关系。韩日关系陷入新的谷底。

2、首脑会谈“零”的记录

安倍借朴槿惠就职典礼举行双方首脑会晤的计划受挫后并未死心，朴上任不到两周，他即打去电话，表达修复日韩关系的决心，并亲自邀请朴槿惠访日。

朴槿惠政府坚持原则，打破惯例，在出访次序上果断地把日本排到中国之后，在首脑会谈问题上坚守“有条件举行”的立场。2013年中期以后，安倍直接出面和通过外交渠道先后四次提出举行日韩首脑会谈，韩均予以回绝。安倍在APEC会议上倾身跟朴槿惠总统搭话打算交谈，未得到呼应，演出受到冷待的一幕。朴槿惠严肃指出，日本不能正确对待侵略历史，是韩日关系发展遇到的最大障碍，也是韩日首脑不能坐到一起的根本原因。

2013年韩日新政府开局整整一年，双方未能举行首脑会谈，高层互访陷入中断，这在韩日1965年建交以来的历史上尚属首次。

3、“沉疴”、“新疾”一齐爆发

在慰安妇问题上，安倍公然推翻“河野谈话”，声称“没有发现日军和官员强迫女性充当慰安妇的证据”。日本文部省规定历史教科书必须按照“慰安妇问题在法律上已经完结”的提法进行表述。韩国针锋相对进行反击，宣布将日军慰安妇相关记录指定为“国家指定记录”永久保存。

在领土争端问题上，安倍政府接连发起新的挑衅，追加散发用多国语言制作的“主张独岛主权”的宣传视频，在所公布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中主张“独岛”（日本称“竹岛”，编者注）是“有主权纷争地区”。韩国政府均严重抗议，坚决驳斥，严正应对。建立首家独岛教育机构“独岛学校”，宣示主权。在“独岛日”，韩国海军、空军和海警在独岛附近举行联合演习，首次演练了海军特种兵登岛驱逐作战。

在建立安重根纪念碑问题上韩日爆发了一场新的激战。韩中共同建立安重根烈士纪念设施的正义之举击中日本否定侵略历史的要害，日本官房长官菅义伟表示“不满”，公然攻击污蔑安重根是“罪犯”。韩国外长尹炳世严厉谴责菅义伟的妄言“完全无视历史”，强烈敦促日本“反省帝国主义历史，真诚向受害国家谢罪”。

4、安倍“拜鬼”产生重磅冲击

2013年12月26日，安倍晋三用参拜靖国神社为其执政一年的右翼路线进行总结，把韩日关系恶化推向新的高峰。韩国外交部紧急召见日本驻韩国代行大使表示严重抗议和谴责，还打破历来日本领导人参拜靖国神社由外交部发言人出面阐述政府立场的惯例，首次由政府发言人、文化观光部长官发表谴责声明。朴槿惠总统发表讲话不点名地批判日本“有悖于国际社会普遍价值、标准及人类良心的行为”，希望日方“不要撕裂历史的伤痕，导致国家之间互信遭到破坏，使国民感情恶化”。韩国国会还通过了各政党谴责安倍的联合声明。

双方首脑会谈继续无限期搁置，原计划举行的两国次官级战略对话和局长级安全政策会议被取消。韩国决定一个时期内不再考虑两国国防政策部门之间的交流事宜，韩国企划财政部筹划2014年年初与日方举办讨论会的计划也宣告泡汤。

二、维系、缓和关系的努力

2013年韩日交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但为防止两国关系彻底破裂，双方也都煞费苦心做出了努力。

在首脑互访问题上，安倍政府追求日韩首脑会一以贯之，尽管一再碰壁，但依然锲而不舍。朴槿惠政府则在坚持日本“必须纠正错误的历史观”原则立场的基础上一直敞开首脑会谈大门。2014年1月6日，朴槿惠在记者会上说，“迄今为止我从未宣布过不举行韩日首脑会谈”，这表明即使在安倍“拜鬼”的严重事态之后，韩国仍未放弃促成韩日首脑会谈的努力。

年初麻生等三名日本阁僚“拜鬼”之后，韩国采取“政经分离”的对日外交原则，对日本右倾化以“双轨战略”进行应对，即：在历史问题和领土争端上进行坚决应对的同时，努力保持外交接触、推进经济合作和民间交流。对年初麻生等三名阁僚和年末安倍亲自“拜鬼”，韩国在外交上都留有余地，未采取召回驻日大使的措施。4月韩方首先提出外长访日，7月初在文莱、9月在联大会议上又先后两次举行外长会晤。在韩日关系敏感时期，去年11月13日，韩国国防部次官白承周与日本防卫省次官西正典在首尔举行了国防次官级会谈。15日，韩国派出各政党议员组成的大型代表团访日，参加停顿多年的韩日议员合作委员会会议，朴槿惠总统发去贺信，安倍精心安排并连续三天参加活动，修复关系的用意不言自明。

韩国在历史和领土问题上强硬应对的同时，在日本集体自卫权等特定问题上则既“坚持原则”又“表现灵活”。对日本提出行使集体自卫权韩国政府并未断然反对，而是表示“关注”，表示“判断影响”之后再“采取具体应对措施”。韩国外交当局人士称，不能说日本此举对韩国“完全没有利益”。韩国的做法是：“有利部分要接受，不利部分要通过沟通来改善”。10月初，美国明确支持日本之后，韩国当即决定与日本举行国防次官会晤进行“沟通”和“磋商”，要求日本坚守“和平宪法理念”，“消除周边国家忧虑”和“为地区和平做出贡献”，表达立场，施加影响。11月24日，韩国政府高层向日本政府口头传达了“应该为朝鲜半岛等地区和平稳定做出贡献“、”朝鲜半岛问题任何时候都应立足于韩美同盟”和“日本行使集体自卫权应符合韩国宪法”等“三大原则”。实际上是有原则地允许日本取得集体自卫权。为了换取韩方支持，日方也展现“空前灵活”。11月13日参加首尔韩日国防次官会晤的日本防卫省事务次官西正典出人意料地说：“日本正在就太平洋战争所造成的过去不幸历史进行反省”，并且强调这是“遵照安倍首相的指示”。

韩日年内转寰关系的努力虽遭到失败，但在基本矛盾难以解决的条件下，它有利于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防止对立无限升级，同时也可为日后关系正常化留下空间。

三、转寰关系的内外因素

韩日在实利上互有需求，是双方避免双边关系走向破局的内在动因。

从政治因素上看，对双方来说，搞好韩日外交是对外展示外交能力和形象所需，对内则是检证、评价政府执政能力的重要标尺。安倍二期执政和朴槿惠就职总统开局之年，韩日关系空前恶化，发生“基础性动摇”，并且出现长期化趋势。如无力扭转这种局面，两国政府的责任和执政能力都要倍受置疑，对外形像也难免受损，这对双方无疑都是一个沉重的政治负担。

从安全因素来看，韩国把朝鲜视为“主敌”，日本则把朝鲜当作“直接威胁”，共同的安全需求成为拉紧双方的一条重要纽带。对韩国来说，平时防范朝鲜武力挑衅需要同日本进行情报等交流合作，一旦有事，日本作为驻韩美军最临近的兵站和基地可以提供强有力的侧援。从日本来看，应对朝鲜的核武导弹威胁和渗透骚扰以及解决“被绑架日本人”问题都需要韩国合作和协助。特别是金正恩接班以后，韩日一致疑虑朝鲜政局不稳、担心发生“剧变”，安全合作的需求上升。

从外交因素看，共同的体制和价值观是双方外交的重要基础，分别与美国结盟则是两国关系的粘合剂。韩国既需要深化同中国的关系，又必须避免卷入中日对抗，在中日对立中不会“选边站”。日本为摆脱在东北亚的外交孤立，防范韩中在历史和领土争端问题上结成统一战线，需要笼络、拉住和牵制韩国。日本在行使集体自卫权等问题上也需要韩国协助。

从经济因素看，韩日对经济合作交流互有需求。日本经济技术实力虽强于韩国，但韩国的市场和经济技术实力进步不容日本小觑。对韩国来说，保持和加强对日经济合作相对更为重要。近期以来，日元持续贬值对韩国经济运行压力增大，急需对日进行金融和经济政策协调；韩日关系恶化带来的消极影响日益显现，也颇让韩国忧虑和焦急。据报道，韩国对日出口自2013年2月起连续下降10个月，全年日本对韩投资减少40%，访韩日本游客减少23%，韩日交恶对实体经济和民间交流的负面影响明显。两国财界要求改善关系的呼声日渐高涨。

美国立足亚洲战略极力施加影响和进行弥合，是促使韩日缓和关系的重要外因。

美国为顺利实施“重返亚洲战略”和“再平衡战略”，迫切需要在加固美日、美韩同盟纽带的基础上，大力强化美、日、韩三角合作体制，决不会容许日韩关系破裂破坏其亚洲战略全局。为防止日韩关系持续恶化以至出现破局，美国必然会多方施加影响以至积极出面干预。安倍“拜鬼”后，美国政府表示“失望”，对日外交压力加大。

四、简要看法和结论

2013年韩日关系的总体严重恶化绝非偶然，它是在东北亚国际政治格局加快演变的大背景下，日韩两国国内政治变化特别是日本加速右倾化引发双方激烈碰撞的必然结果。

韩日关系主要被套在历史认识、慰安妇问题和“独岛”领土争端等悬案上，历史与现实、理念对立与利益冲突交织，造成立场对立、权益争斗难以调和，但核心和要害是日本否认侵略历史和推行右倾化路线。

韩日关系持续恶化的主要责任者是日本。日本否认侵略历史、祭悼战犯，不但是坚持错误历史认识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它包藏着重蹈军国主义覆辙的危险倾向；在慰安妇问题上的错误立场，反映出日本右翼试图掩盖其侵略罪行，缺乏起码的良心和道德；觊觎独岛主权则触犯韩国维护领土完整的底线。

观察韩日未来关系走向是必须注意到，在韩日这对矛盾体中，日本是矛盾的主导方。未来韩日关系能否改善取决于双方努力，但关键在于日本。韩日关系转寰之“难”主要也“难”在日本。在安倍政府坚持错误国策的情况下，韩日关系难以得到根本改善。

2014年韩日关系不可能因历史问题激化导致断交，或由独岛领土争端引发武力冲突和战争，但是，如果安倍政府坚持错误立场甚至变本加厉，两国关系将会继续保持僵冷甚至至恶化升级，不排除出现更坏的局面。

同时也要看到，恢复、改善双边关系符合韩日共同利益，双方出自危机感和紧迫感，将会为避免关系继续恶化做出更多努力，同时，美国也将加大影响和干预力度。由于内外因素的共同作用，韩日关系总体上不致失控，在基本矛盾存续的状态下，双方对立可能有所降温，并逐步出现某些局部转寰。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