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对美联储的抨击和指责由来已久。2017—2021年任期内，特朗普13次公开抨击美联储加息和缩表的进程太快，认为美联储的利率政策过于紧缩，阻碍了美国经济的增长，打破了上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总统不公开评论货币政策的惯例。竞选期间，由于美联储在2024年9月开启疫情以来首次降息，特朗普指责鲍威尔领导的美联储在选举期间刻意降息是为了帮助民主党，称“只有在帮助拜登等人竞选时才不会在降息这件事上动作迟缓”。

而当前对等关税引发市场动荡之际，特朗普再次批评鲍威尔“又迟又错”，指责鲍威尔在制定货币政策时行动迟缓，不能及时根据经济形势的变化做出调整，导致美国经济面临不必要的风险。他认为美国关税政策对经济的影响需要通过降息来缓解，多次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美联储应该降息。此外，除了公开抨击鲍威尔，特朗普一直在私下讨论撤换这位美联储主席的可能性。特朗普曾表示鲍威尔“越早走人越好”，还与他中意的接任者前美联储理事凯文·沃什多次会面，探讨提前解雇鲍威尔的事宜。

特朗普抨击美联储主要是出于竞选和执政的驱动。2017—2021年任期内，他视美国经济增长为其最大政绩，以股市繁荣为炫耀资本，因此希望美联储放松货币政策，向经济注水，以创造短期的经济繁荣。现在，特朗普要求美联储降息以配合其“贸易战”，试图通过降息来应对其贸易政策对美国经济产生的负面影响，完全不顾央行货币政策独立性的传统。总体而言，特朗普认为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应该更加宽松，以支持他所推动的经济政策和美国经济的发展，而鲍威尔领导下的美联储在他看来未能充分配合，因此不断对其进行抨击和施压。

当前美联储货币政策之所以按兵不动，是由于美国经济刚刚经历了一段痛苦的高通胀时期，美联储认为不能冒险先发制人地降息来支持经济放缓，以免在短期内加剧价格压力。特朗普的贸易政策难以预测且反复无常，关税极可能引发再次通胀的风险，也可能造成大量失业。这使得美联储在关税时代，面临着诸多困境。

其一，政策目标冲突。关税政策可能导致通胀上升和经济增长放缓，这使美联储在实现稳物价和促就业的双重目标时面临冲突。如果为了应对通胀而维持利率不变或加息，可能会进一步抑制经济增长，加剧失业问题；如果为了刺激经济而降息，又可能会加剧由关税或供应短缺带来的短期通胀压力。由于通胀预期居高不下，同时经济增长又面临放缓的风险，美联储的政策调整空间变得非常有限。

其二，经济数据矛盾。摩根士丹利认为，鲍威尔领导下的美联储倾向于“数据依赖”而非“基于预测的政策行动”，其政策重点依据最新经济数据。然而近期美国的经济数据呈现出矛盾的态势。一方面，2025年第一季度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环比按年率计算萎缩0.3%，4月密歇根大学消费者信心指数终值录得52.5，创2022年8月以来新低；另一方面，5月美国新增13.9万个非农就业岗位，高于预期，失业率保持在4.2%不变，就业市场表现出一定的韧性。这种数据的不一致性使得美联储难以判断经济的真实走势，从而增加了政策决策的难度。

其三，市场预期管理困难。关税政策的不确定性以及经济形势的复杂性，使得市场对美联储的政策预期也变得十分不稳定。金融市场一度押注美联储将激进降息，但美联储决策者却强调“观望”和“等待”是当前的核心策略，这导致市场预期与美联储的实际政策立场之间存在较大差距，增加了美联储管理市场预期的难度。

其四，独立性受到质疑。特朗普多次施压，要求美联储降息以配合关税等经济政策的实施。美联储越是卷入政治纷争，越是挑战自身的独立性。美联储不得不在应对经济形势的同时，努力维护自身的独立性和市场信誉，避免被视为受到政治因素的过度干扰。如果市场认为美联储的独立性沾染了政治目的，那么持有美元资产的全球投资者必须考虑美国政治局势才能做投资决策，将造成市场动荡风险。

若美联储通过降低利率和扩张性货币政策来减轻关税的冲击，短期经济影响可能会推高通胀预期，并导致通胀上升。这还可能鼓励特朗普征收更多关税，进一步损害美国经济。从本质上讲，货币宽松无法抵消关税造成的经济效率低下和扭曲，历史无数次证明了这种做法的轻率。20世纪70年代，美联储主席伯恩斯实施了宽松的货币政策，以缓解1973年和1979年石油价格冲击带来的负面经济影响，然而此举导致了更高的通胀，损害经济和金融表现，而消除这些政策的成本非常高昂，美国企业和消费者则需应对由此带来的扭曲。

（作者为现代院美国研究所经济研究室主任，文章转自“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