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北亚地区的再冷战化趋势看国际秩序新旧转换的历史困境，这个问题比较大，我讲几个观点，希望这些观点能抛砖引玉，引发更多讨论。

东北亚格局演变的三个阶段

东北亚的地缘政治格局的转变，可以清晰地划分为三个阶段。

（一）冷战化阶段

与欧洲地区不同，东北亚的冷战并非始于40年代末期，而是始于1953年。其根源在于朝鲜战争。在1950年前，美国在亚洲的战略重点是对日本进行和平改造，但随着朝鲜战争的爆发，美国转变了在亚洲的战略重点，留下了一个“夹生饭”式的和平改造的结果。而在1953年朝鲜战争这一热战结束后，一直到1991年，整个东北亚地区都陷入了以朝鲜半岛为博弈焦点的冷战化阶段。

在这一阶段，两个冷战的三角集团非常明确：一个是以韩国为顶点的日美韩三角集团，我们把它叫“南三角”；另外一个以朝鲜为顶点，后面是苏联、中国组成的“北三角”。尽管中苏有矛盾，但是大的冷战格局是“北三角”和“南三角”的对峙格局。

（二）去冷战化阶段

随着1991年苏联解体，全球冷战落幕，东北亚地区的冷战也宣告结束。南北朝鲜同年签署了两个标志性协议：一个是南北基本协议，一个是《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这两个协议不仅标志着南北的和平，也使东北亚地区逐渐摆脱了冷战的阴影。

在这一阶段，过往的“南三角”弱化，“北三角”解体，中国对朝鲜半岛的政策也进行了深刻的结构性调整：对北，从传统的军事盟友关系转变为正常的和平友好国家关系；对南，则开启了中韩建交，从敌对关系也同样转变为正常的和平友好国家关系。

（三）再冷战化阶段

然而近年来，随着朝鲜半岛再次爆发尖锐对立的危机，东北亚地区进入了第三个阶段——再冷战化阶段。在再冷战化阶段，我们可以看到南三角（日美韩）已经进一步强化，甚至超过了冷战时期的结构。而北三角虽然尚未完全成型，但其中的两个角（俄朝）已经进入到了准军事同盟的状态。

2024年6月，俄朝签订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协议，当中的第四条是大家最关注的，对比1961年苏朝的条款，其激发门槛有了显著的提高。1961年的激发条件是“被攻击”以及“进入战争状态”，而在2024年的条款，“被攻击”转变为了“被侵略”。这种措辞在法理和实践上，有着微妙但本质的区别。

这种准军事条约的激发门槛显著提高，显示出一种向同盟化、冷战化方向发展的趋势。经验地看，冷战化从来不是一个单独、个体国家的行为，冷战是国家集团的行为，没有国家集团就很难形成冷战。近年来，南三角在不断强化，北三角也有再次缓慢成型的趋势，这很可能导向一个“再冷战化”的阶段。

东北亚的安全困境与国际秩序的转换困境

东北亚地区位于北纬30和北纬60之间，是世界地缘战略高地。过去300多年来，人类历史的重要进程都发生在这个地带。如今，东北亚地区不仅是世界经济三大板块的高地之一，更是兵力、兵器部署最密集的地区之一。正因如此，这个地区的安全困境也最为深刻和尖锐——所有国家都在增加军备建设，但越增加军备，越感觉到不安全——这种安全威胁的集中体现，正是东北亚的现实困境。

我们正处在一个地区秩序构建挑战的十字路口。在过去，东北亚的地区秩序尝试通过战争进行构建，例如三年朝鲜战争，但这并没能建立起朝鲜半岛的安全秩序。在战争后，东北亚地区尝试通过和平协商的方式去进行构建，但至今也没有构建起一个地区的安全机制。这其中的难点在于，东北亚地区现在的机制是“集体安全成员国”对阵“非集体安全成员国”，它是一个对抗结构。

东北亚的矛盾，实际上反映了当前国际秩序新旧转换的历史困境。自1945年以来，国际政治秩序是以雅尔塔协议为基础、以联合国为中心而建立的。国际经济金融秩序则以布雷顿森林会议文件为基础。经过70多年，当前国际秩序由基本适应战后世界发展到越来越不适应，再到现在基本失灵。从历史规律来看，每当国际秩序失灵，新秩序无法实现的时候，总要爆发大规模战争来颠覆旧的秩序并建立新的秩序。

然而，在当今世界，以战争构建新秩序之路无人敢走，和平转型新秩序之路又无路可走，我们正处于一个大的困境断层时期。在这个时期，东北亚地区各国斗来斗去，实际上是在争夺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安全秩序。中国主张建立一个所有国家共同安全的安全秩序，而美国则试图建立一个集体安全制度。这种分歧和矛盾，正是当前国际秩序新旧转换过程中的典型反映。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特约研究员，文章转自“大湾区评论”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