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1日，伊朗向以色列本土发射200枚弹道导弹，以色列与伊朗关系骤然紧张。第二天海湾六国外长历史上首次集体同到访的伊朗外长会晤。10月20日，美国《纽约时报》以“中东巨变”为标题报道此事，认为沙特与伊朗这对宿敌走近标志着中东政治的急转弯。

2023年10月7日加沙冲突前，中东政治的转折指的是沙特要与以色列建交。当年9月20日沙特王储萨拉曼接受美国电视台福克斯新闻采访时表示，沙特与以色列建交已经接近完成，谈判每天都有新进展。这是一个事关美、以、沙三方的一揽子大交易，以色列需要承诺推进“两国方案”，美国同意向沙特提供某种形式的、具有条约性质的安全保障，沙特则同意与以色列建交。美国想要“两国方案”，沙特想要安全保证，以色列想与沙特建交，看起来这是一桩三全其美的好事。因此，在加沙冲突初期三方磋商并没有中断，反而增强了各方的紧迫性，美国国务卿布林肯11次访问中东，次次都要推动三方谈判。其间，沙特在加沙问题上非常低调，尽量避免谴责以色列，表明沙特仍然寄希望于沙以建交。

然而，加沙冲突延宕一年后，沙特急于同以色列撇清关系，对美沙防务条约也不再热心，反而在地区问题上同伊朗协调立场。今年9月19日，萨拉曼王储在王国的顾问委员会上明确提出，沙特将继续推动建立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的巴勒斯坦国，没有巴勒斯坦建国，沙特就不会同以色列建交。这相当于彻底否决了同以色列建交的可能性。沙特对以色列的要价不断提高，最终达到让以色列不可承受之重。加沙冲突前，巴勒斯坦建国不在沙特议事日程上，沙特的要求是巴勒斯坦权力机构要享有更大的权利和管辖领域；加沙冲突后，巴勒斯坦建国问题回到谈判桌上，沙特要求以色列必须承诺不可逆转地落实“两国方案”；目前，沙特的条件是巴勒斯坦建国是沙以建交的前提。然而，以色列政府根本没有能力满足这一条件。今年7月21日，以色列议会以68对9票压倒性地通过决议，反对巴勒斯坦建国。

原本，即便没有沙特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沙特与美国签署新防务协议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沙特与伊朗关系的改善踩到了美国的底线，美沙签署防务协议就没有任何可能性了。正如美国中东问题专家格里高利·高斯所言，外交和安全政策上同美国保持一致，是美国对安全伙伴的基本要求。

在以色列10月26日打击伊朗本土前，沙特向美国提出明确要求，美国、以色列不得使用沙特领空袭击伊朗。以色列袭击伊朗之后，沙特是中东地区第一个谴责以色列的国家，认为以色列侵犯了伊朗的主权。甚至在此之前的10月19日，沙特就作为观察员参加了伊朗、阿曼和俄罗斯在印度洋举行的联合军演。此后，伊朗还宣布，应沙特请求，伊朗和沙特即将在红海举行联合军演，但此消息没有得到沙特的回应。

目前尚难判断沙特政策转向的性质，或许这只是战术性调整。但随着加沙人道主义危机的不断加剧，沙特国内民众反以情绪上升，沙特政府面临的国内压力增大。同时，以色列、美国在国际上也越来越孤立。若沙特继续推动与以色列建交，内外政治成本太高，沙特可能想暂时避避风头。同时，经过一年的谈判，美国始终不愿给沙特具有条约性质的安全保护，沙特此番同伊朗“调情”，也是给美国甩脸色，向美国施加压力。

当然，这也可能成为沙特长久的战略转向。沙特不再寻求同美国建立更紧密的防务关系，而是要在全球性大国以及地区大国间保持平衡。大国竞争越激烈，地区中等强国的作用越关键。中等强国常常采取平衡政策，游走于大国之间，待价而沽甚至以小博大，也可能忽然转向，让超级大国的地区政策瞬间崩盘。今年6月9日的美国《华尔街日报》披露，美沙条约的模板是《美日安保条约》，其中包括如沙特遭受袭击，美国有义务协防沙特，作为回报，沙特向美国开放领土和领空；沙特不允许中国建军事基地，不能与中国进行安全合作。显然，如果沙特与美国签署防务协议，其外交和安全政策的独立自主性会被大大削弱，会成为美国的小兄弟。

沙特或许已经改变主意，在中美俄之间摇摆不定。沙特既要在美国、中国和俄罗斯之间维持平衡关系，也要在以色列与伊朗之间左右逢源。这样，沙特不仅可以摆脱美国小兄弟的命运，或许还可以成为地区政治甚至全球政治中的关键玩家。

（作者为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国家研究院教授，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