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埃及总统塞西时隔12年首次访问土耳其，而在此前的2月，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也时隔12年首次访问埃及。自上世纪中期以来，土埃在地区事务、争夺解决巴以问题主导权及地区领导地位等方面长期处于竞争状态。2013年塞西领导埃及军方赶走作为土盟友、穆斯林兄弟会成员的穆尔西上台后，土埃关系破裂。此后直至2021年，除针对塞西政权合法性和政治伊斯兰问题频发言辞冲突外，土埃还在“卡塔尔断交危机”、利比亚冲突等一系列地区事务中持相反立场，两国经济合作也于2017年降至冰点。然而近三年，土埃开始逐渐走向和解。

循序渐进打破僵局

2021年，随着2017年发生的“卡塔尔断交危机”逐渐平息与埃尔多安政府对抗性外交政策的松动，土开始注重修复同沙特、阿联酋等地区国家关系，缓解与埃及的关系也被提上日程。同年3月，土率先作出让步，明确要求在土境内有穆兄会背景的媒体减少对塞西政府的批评。此后，两国互派副外长在开罗举行会谈，尝试重启外交互动。在此铺垫下，两国领导人在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期间首次握手。2023年2月，土耳其连发7.8级强震后，塞西还致电埃尔多安以表慰问，并派外长舒克里亲赴灾区，此举进一步修复了两国裂痕。2023年7月，土埃外交关系重回大使级别。

新一轮巴以冲突也在客观上使土埃获得增强互动的契机。埃尔多安高度关切加沙战事并持强烈反以态度，埃及则在本轮冲突中再现了自身在斡旋停火和人道主义援助事务方面不可替代的作用。今年2月，埃尔多安访埃，并同塞西以推动本轮巴以冲突停火止战、缓解加沙地带严重人道主义灾难为重点开展会谈。双方还同意在政治上缩小分歧、在经济上深化合作，并计划在五年之内将两国贸易额从50亿美元提升至150亿美元。

作为回应，今年9月塞西回访土耳其。其间，两国共签署17项协议，内容涵盖金融、卫生、旅游、能源等多方面。为落实埃尔多安访埃期间双方签署的关于重组两国高级别战略合作委员会的联合声明，塞西同埃尔多安共同主持召开了该委员会自重组以来的首次会议。此后，该委员会会议将每年召开一次，旨在为土埃关系正常化搭建制度框架。至此，两国间战略协调提升至最高等级，土埃关系正式完成了从战略对峙到战略合作的转型。

和解的真实目的

意识形态分歧减弱是土埃推进和解进程的基础。过去十年，埃尔多安政府长期采取的对抗性外交，使土在周边区域日益被孤立。为缓解紧张态势，埃尔多安政府转向了更为平衡务实的外交方针。土力求在阿拉伯世界打开外交局面，而同埃及和解是同沙特、阿联酋缓和关系的必要环节。因此，土在政治伊斯兰和穆兄会问题上作出了明显让步。与此同时，随着穆兄会在埃及政治影响力的实质下降，塞西政府也将更多精力转移至国家安全和发展上。2021年，以色列与阿联酋、巴林等阿拉伯国家签署《亚伯拉罕协议》实现和解，本轮巴以冲突发生前沙特和以色列和解也蓄势待发，这都使塞西政府产生政治危机感，但埃及在发展上已越发依赖海湾阿拉伯国家，单凭己身很难稳固本国地区政治话语权。因此，“抱团取暖”成为土埃对彼此的优先选项。

不过，经济效益才是双方推动和解的实质目的。土埃政治关系历经起伏，但经济合作从未间断，双方也曾为经济合作紧密政治关系。2005年，土埃曾因签署自贸区协定实现两国关系的重大和解。目前，土埃两国共同面临经济危机挑战。今年初，埃及通过外部援助勉强让经济“死里逃生”；而高通胀、高外债、高赤字的“三高经济”仍使土政府神经紧绷。从市场潜能和优势互补的角度看，加深经济合作对土埃而言是双赢之选。埃及既是土第五大贸易伙伴国，也是土在非洲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国；土则是埃重要的出口市场和贸易运输通道。近些年，土埃逐渐和解后，双边贸易紧张关系明显缓解，经济效应显著提升。埃及央行数据显示，2021～2022财年土埃双边贸易额猛增82%，高达约67.8亿美元，创十年来最高水平。因此，两国领导人对加深与彼此经济合作抱有期待。

值得期待的新局

从维稳角度看，土埃和解还是缓解地区危机的新希望。从海湾地区到非洲之角，从巴以冲突到苏丹危机，土埃两国在多个地区冲突中都扮演着重要参与者与协调人角色。例如，土埃已达成政治解决利比亚问题的共识，这将有效缓解利国内东西对峙的局面，双方甚至还计划在利战后重建事务中开展合作。此外，两国各持优势，还可在对方关注的事务中发挥互助作用。例如，土可利用自身在埃塞俄比亚的经济地位，缓解后者同埃及的水资源争端；埃及也可发挥自身在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中的作用，助土缓和同希腊及其他东地中海国家的紧张关系。双方协调合作，还可降低潜在地区风险，这也是欧洲国家乐见的。毕竟，土埃一直以来也发挥着控制地区难民流入欧洲的“关卡”功能，若两国能合作，可更好控制难民外溢。

从发展角度看，土埃加深经济联动，还能辅助彼此提升战略自主性和地缘影响力。今年5月，埃及军事代表团访土，并对其生产的近海巡逻舰、装甲车、无人机等武器装备表现出浓厚兴趣。土也公开表示愿同埃及开展军售合作。一旦合作落地，埃及可在美以之外拓展获取军事支持的新来源，这也有助于埃及在本轮巴以冲突威胁埃以关系和国家安全的情况下，提升国家战略自主性。同时，土埃已就重启连接土南部最大港口梅尔辛和埃及地中海沿岸亚历山大港的滚装船运输线达成共识。该运输线自2013年以来被埃方中断，此后土被迫选择经以色列海法港将货物运送至海湾地区。运输线重启后，土埃将在欧洲同海湾地区的贸易往来中发挥更显著作用。此外，土还计划利用自身地缘优势，将埃及的天然气运输至欧洲。在乌克兰危机未解，欧洲国家迫切需要降低对俄能源依赖之际，土埃能源合作在全球能源构架中的地位或将提升。

从客观上看，土埃之间仍有矛盾悬而未决。但两国愿缓解矛盾分歧，协调利益、共济发展，至少体现了双方在国家发展、区域合作观念上的积极转变。拓展来看，土埃和解虽只是近些年中东“和解潮”中的一支“浪花”，但近期埃及与伊朗关系的逐步缓和，土同沙特、阿联酋的重新接触，无不共同刻画着中东国家寻求共赢发展的真实愿望，而这对缓和当下因本轮巴以冲突日趋紧张的地区局势无疑非常重要。

（作者为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国家研究院副教授，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