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观国内外报道和舆情反应，媒体和学界对尹锡悦政府对日“低姿态外交”能否成功普遍不乐观，对韩日关系前景不看好。人们在观察分析时自然会联想到朴槿惠政府被“烛光集会”大规模民众抗议运动推翻的场景。

问题是，尹锡悦会否因对日“屈辱外交”重蹈朴槿惠覆辙，尹锡悦政府对日关系解冻能否半途而废？对此需要冷静观察、客观分析。

应当肯定，冷峻判断尹锡悦政府对日外交和韩日关系前景不无道理。不少韩国媒体认为，尹锡悦政府对日“低姿态外交”走得太远，背离历史正义过甚，有伤韩国国格、有失主权国家体统。尹锡悦罔顾历史事实，宣称日本已经“就过去殖民统治表达了深刻的悔恨和衷心的道歉”；他武断宣布日已经从军国主义侵略者，转变为韩国“紧密合作的伙伴”。同时，为了取悦日本、实现构建韩日“紧密合作伙伴关系”的计划，尹锡悦竟然采取“第三方代赔”方案，由受害人出钱，替犯罪者赔偿，创造了“背叛历史正义”、推行“屈辱外交”之“最”。尹锡悦的所作所为在韩国违背人心所向，受到很多人鄙视、冷对是必然的。

尹锡悦政府对日“屈辱外交”将自己置于韩国内政治的“火山口”。将近六成的国民反对“第三方代赔”方案；在野党接连发起反击，“弹劾”动议搬上了台面；尹锡悦本来就不高的支持率继续下滑。有评论说，尹锡悦为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被埋葬的可能性不能排除。这些事实为尹锡悦对日外交前景的冷峻判断提供了依据。

应当看到，此次韩日关系解冻是韩国单方面让步的结果，历史创伤被“暂时缝合”，而不是“彻底治愈”。韩日关系当中的“暗雷”并非“强制征用”一个，日本歪曲否定历史的丑行还将一再上演。韩国国民愤怒和抗争的“活火山”随时有爆发的可能。韩国式“民主体制”的特点之一是政府政策没有连续性，伴随进步势力与保守势力政权更迭，执政理念和路线政策往往颠覆性地改变。如果下届政府是进步势力掌权，对日政策重新洗牌不无可能。

然而许多事实显示，在尹锡悦执政期内，此次达成的韩日和解根本逆转的可能性较小。尽管尹锡悦政府对日“低姿态外交”的实质危害和长远祸患甚大，但当下却不大可能激起“倒朴”那样的举国抗议风潮，在野党试图推动的“弹劾”也很可能止于“策议”。原因何在？借用一句古语：时也，势也。

从美国因素看，拜登政府固守冷战时代“阵营对抗”理念，在全力强化与日韩双边同盟的基础上，试图打造美日韩“铁三角”，一方面剑指朝鲜，一方面重整和强化封堵中俄的“第一岛链”，巩固、强化其霸权地位。美国声称要“塑造中国的周边战略环境”，实际上所谓的“塑造”，就是要把日韩拉上美国的战车，利用日韩打先锋，破坏中国周边环境的和平稳定，达到遏制中国的险恶目的。

为突破韩日不和形成的“瓶颈”，美费尽心机多方撮合、积极推动双方和解。尹锡悦政府的“第三方赔偿”方案实际上与美国的压力和影响密不可分。该案刚刚出台，拜登立刻称赞说“这让日韩关系翻开突破性的一页”，毫无掩饰地表示“期待未来进一步加强美日韩三边关系”。为实现美日韩更加紧密的战略捆绑，美国绝不会允许已取得的成果流失导致前功尽弃。

从韩国因素看，实现韩日关系解冻是尹锡悦施政纲领的重要一环，尹锡悦试图通过打开对日关系的“壮举”，清算文在寅政府对日外交的“误国”罪责，力争获取外交、安全、经济等多项实利，借以扩大、巩固执政基础。为实现其宏愿，尹锡悦不惜赌上政治生命，声称“即使支持率跌至1%，也要改善韩日关系”。尹锡悦下定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决心。

尹锡悦表现的所谓“负责”和“担当”一定程度上发挥了振作执政党士气、集结队伍的效力。从现象上看，此次执政党在支持尹锡悦政策、反击在野党攻击上步调相当一致，显现出绝不后退、势在必得的决心。国民力量党党员、忠清北道支事金荣焕公然宣称“宁愿成为亲日派”，也要“向尹锡悦和朴振的爱国主义精神致敬”。在韩国独立运动纪念日，竟然有人挂起日本国旗，扬言“慰安妇是伪造”。保守势力猖獗反映了韩国政治风土的变化，是对尹锡悦政府对日妥协外交的支撑。

反观韩国进步势力的反击，虽然抓住了要害，但气势和威力都未达水准。同推翻朴槿惠政权的“烛光集会”时期相比，最大在野党民主党的动员力、组织力和行动力不在状态，对尹锡悦政府的“杀伤力”明显不足。进步势力不堪状态的形成，源于尹锡悦政府处心积虑的无情打压。党首李在明被指控犯渎职、贪腐罪而自顾不暇，党内团结出现龟裂难以形成合力。

重要的是，韩国国民心态已发生微妙变化。面临百年变局和地缘政治剧变、安全威胁增大、经济发展停滞等复合性冲击，人们陷入迷茫和无奈，对国家利益的认知及对美、日、中的态度均已潜移默化，“亲美和日”倾向加深就是突出表现。在危机意识和无助感支配下，人们期求抱紧美国、靠近日本以寻求出路。在这一背景下，尽管尹锡悦对日“低姿态外交”严重损伤国格，越来越多的人仍会向“承认现实”一边靠拢。这就可以解释，为何此次民众抗议火力不猛并且难以持久。

从日本因素看，尹锡悦“低姿态外交”意味着韩国自动认输，给日本带来的是只赢不赔的“超级战果”，日本当然喜不自禁，并会设法予以保全。尹锡悦访日，双方宣布开辟“韩日关系新时代”，恢复领导人“穿梭外交”，决定重启“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和共同应对朝鲜“威胁”，解除对韩国半导体原料出口限制和扩大经济技术合作等等，这些访问“成果”是尹锡悦政府对日外交的急切追求，也是日方对韩“单方面让步”的回报。日方还迎合韩方提升国际地位的需求，邀请韩参加G7首脑会议。日本的“激励”，坚定了尹锡悦政府把对日“低姿态外交”进行到底的决心。同时，访日成果的广告效应，导致韩国国民的反对和排斥进一步减弱。

情况表明，韩日关系解冻已经成为事实，中远期是否会发生逆转、反复尚难预料，但尹锡悦任期内如果不发生重大冲击性事态，韩日和解、合流局面可能继续维持，这对半岛及东北亚局势产生的影响值得重视。主要是以下方面：

一是美国不会满足于韩日关系仅仅实现和解，将会秉持冷战思维、坚守“阵营对抗”理念，继续两面着手、多方施力，在加固美日、美韩同盟两个“实边”的同时，彻底做实一直若即若离的日韩“虚边”，对日韩加紧战略捆绑，以图尽早构建货真价实的“美日韩三角同盟”。东北亚集团对抗局面一旦形成，地区“新冷战”必然为期不远。

二是随着韩日关系解冻特别是“军事情报保护协定”恢复，两国军事安全合作将持续扩大，从而为美日韩军事合作升级奠定基础。这将进一步加剧半岛及东北亚地区紧张对立。

3月23日，韩国防长李钟燮否认建立“韩美日军事同盟”的可能性，他还宣称下一步“显然不会”签订韩日“相互军需支援协定”。相关表态值得欢迎，但能否落到实处，还要听其言，观其行。按说与日本军事捆绑太紧对韩国有诸多不利，但尹锡悦政府有意愿和勇气对美国逆鳞“说不”吗？这是很大的变数。

三是随着政治外交解冻，韩日经济合作将逐步展开。除了贸易正常化以外，尹锡悦访日时双方决定建立“经济安全对话机制”，加强尖端科学、金融、外汇等经济安全合作。以和平发展为指向的经济合作符合韩日利益，也有利于区内发展繁荣。但韩日经济合作未脱离“印太战略”合作的框架，不可能排除美国影响。如果韩日经济合作遵循美国“小院高墙”的战略规划，那就必然严重破坏区域产业链，殃及东北亚区域经济合作。

四是日本可能利用日韩和解加大对半岛事务的介入。借助经贸科技合作、军事情报互换、双方或三方联合军演、军事部门交流等，将触角更深地伸进半岛，积极谋求扩大日本影响，提高其战略地位。日本在半岛问题上历来制造困扰多、积极作用少。最近，岸田政府大肆鼓噪加强应对朝鲜核导弹“威胁”，宣称要全力解决所谓“绑架问题”，今后又将会给半岛和区内制造什么麻烦值得注意。

当然，韩日关系仍然不失为一个关注点。韩日“历史问题悬案”没有根本解决，掩盖的矛盾迟早会爆发。尹锡悦访日刚刚结束，日本外相林芳正就声称“日本未曾强征韩籍劳工”。紧接着又发生了日本文部省修订教科书、淡化、歪曲强征劳工历史和宣扬单方面领土主张的事件，这不仅是打脸尹锡悦政府，也是对韩国的公然挑战。这预示着未来的韩日关系不可能风平浪静。

韩日关系出现新变化，但天道有常，世界发展的大势不会改变。中国将继续秉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坚决反对冷战思维、集团政治和阵营对抗，坚决维护半岛和地区和平稳定的大局；积极推动重启对话，实现政治解决朝核问题；坚持睦邻友好、互利共赢方针，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努力发展中韩关系、改善中日关系，维护区内和平稳定和产业链安全；对日韩当局损伤中国利益、破坏地区和平稳定的行为要坚持斗争，同时重视扩大同韩日两国的民间交流，多做双边“民相亲”的工作，为中韩、中日国家关系长远稳定发展打牢民意基础。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