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以来，俄罗斯对欧洲天然气供应明显减少。不仅“北溪-2”天然气管道难逃被废弃的命运，对德输气的“北溪-1”管道也已无限期关闭。包括波兰、保加利亚等六个欧盟国家的俄气供应已被完全切断。欧盟与各成员国开始为俄全面切断天然气供应做准备，整个欧洲都笼罩在能源短缺的巨大“阴云”下。为了应对能源危机，欧盟的能源战略正在发生结构性变革。

外部危机推动欧盟能源政策变化

俄乌之间的政治纠纷在最近十几年曾多次导致欧洲面临可能被断供的窘境。2022年2月乌克兰危机升级后，欧盟追随美国对俄实施了力度前所未有的制裁，导致俄欧关系骤降至冰点，俄对欧能源供应大幅减少。令欧洲能源供应形势雪上加霜的是，今年夏天欧洲面临旱季，河道与水电站水量不足，能源供应进一步吃紧。供应紧缩导致能源价格激增，目前欧洲基准天然气价格已经是今年2月前的八倍。已有不少欧洲国家开始对今冬的天然气和煤炭储备表示出担忧，就连此前长期对欧出口能源的挪威也在8月开始限制电力出口。在此背景下，欧洲多国政府纷纷出台政策降低能源成本高涨对社会经济的冲击，如降低对能源产品的税收、对能源产品的价格管制、为特殊群体或企业提供能源补贴等，希望以此防止成本向下游传导，帮助弱势群体度过暂时的难关。

这并不是欧洲能源政策首次在危机时刻发生变化。在历史上，少数几次欧盟共同能源政策的推进都是因外部危机而得以实现的。二战后的能源紧张促成了欧洲在能源领域的整合，进而推动了欧洲一体化；1973年的石油危机宣告了“廉价石油”时代结束，直接推动了核能和天然气在欧洲的发展，并极大提升了欧洲经济的电气化程度；两伊战争后能源价格上涨促进了欧洲能源竞争管制和市场一体化。但在接下来数十年间，欧盟共同能源政策总体发展缓慢。主要原因是能源行业牵涉的部门众多，上下游产业链相互交织，涉及投资和运营的经济利益巨大，再加上能源政策与各国宏观经济、社会发展乃至基础民生联系紧密，因此成员国往往不愿意放弃在能源政策上的自主地位。同时，欧洲大陆能源供给来源多样，各国对于能源安全的理解也不尽相同，加上不断有新成员国加入，欧盟更难在能源政策上形成统一意见。而此次乌克兰危机升级带来的欧洲能源危机则再一次推动欧洲能源政策的结构性变革，必将对未来几十年世界能源格局，甚至政治经济格局产生深刻影响。或许这也是欧盟化危为机、推动共同能源政策的机遇。

调整能源供应来源

欧洲周边汇集了北海、北非、东地中海、俄罗斯、中东和北美等世界上最重要的能源生产地，应从何处获得能源，一直是欧洲能源困境的“元问题”。特别是在过去70年间，来自俄罗斯的油气价格低廉且供应充足，对德国和意大利等欧洲中部国家颇具吸引力。随前东欧国家加入欧盟，俄罗斯在欧洲能源版图上的地位又继续得到强化。俄能源在欧洲的地位也一直是“跨大西洋主义”和“欧洲大陆主义”在经济政策上的重要交锋点之一，特朗普和默克尔2018年在北约峰会上就“北溪-2”项目的争论言犹在耳。然而乌克兰危机升级后俄对欧的能源供应就一再减少，随着欧盟对俄各项制裁逐步落实，到明年俄在欧能源市场的地位将进一步边缘化。而欧洲周边替代性产区的能源生产商将会获得更为确定的市场前景。

美国液化天然气（LNG）目前在欧洲市场炙手可热。相比于去年，今年销往欧洲的液化天然气占美国LNG出口的比例已经翻倍。欧洲已经取替亚洲成为美国LNG的主要客户。除了北美之外，阿尔及利亚、埃及、以色列、卡塔尔和阿塞拜疆等国都成为欧盟重点替代性的天然气来源。能源基础设施造价高昂，因此一旦建成，则将形成强大的“路径依附”，社会和经济情景甚至国际关系也将随着发生巨大的变化。目前欧洲能源危机的根源是要解除已形成长达70年的对俄能源“路径依附”。而新的“路径依附”一旦形成，亦将同样难于改变。欧俄之间的70多年的能源纽带可能将成为历史，一种新型的跨大西洋的能源纽带则正在形成。

提速能源基础设施建设

随着能源供应地的转换，一直成效甚微的欧洲能源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建设也必然提速，特别是在西欧地区。分散且难于统一管理的基础设施一直都是实现欧洲统一能源市场的重大障碍。2014年容克担任欧委会主席后推出了雄心勃勃的“能源联盟”计划，致力于大幅提升欧洲能源的互联互通水平，但由于成本过于高昂，容克在其短暂任期内也只能重点解决部分东欧国家“能源孤岛”的问题。目前对俄制裁导致欧洲能源的来源方向将向西和向南发展，相应的基础设施也必然跟进。

位于欧洲西南角的伊比利亚半岛作为液化天然气（LNG）接收站地理位置优越，可以接收来自北非、中东和北美等多地生产的LNG，但长期以来基础设施条件限制了伊比利亚半岛向欧洲大陆输送天然气的能力。乌克兰危机升级后，修建连接葡萄牙、西班牙和法国天然气管道的方案又回到欧洲决策者视野中。8月12日，德国总理朔尔茨表示，支持在欧洲新建一条过境法国，能将葡萄牙、西班牙与中欧连接起来的天然气管道。他认为这将极大提高欧洲能源安全。今年4月，已经“脱欧”的英国发布《英国能源安全战略》，表示要加强与欧盟的电力及天然气的连接设施，使其能适应更高效的能源运输。改善能源管网的互联互通可大幅提高欧洲能源体系面对供应危机的韧性。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估计，如果欧洲大陆能够实现天然气管道设施的互联互通，则俄停止对欧供气对各国经济增长的影响将得到有效缓解，尤其是那些对俄天然气更为依赖的东欧国家。同时，由于南欧国家未来在天然气贸易中的地位将得到提升，欧盟内部经济发展速度不均的问题也可以通过能源贸易得到一定缓解。

修正激进的气候变化政策

为了推进能源转型，也为了应对乌克兰危机升级带来的能源危机，欧盟及成员国纷纷着手修正能源危机爆发前施行的激进气候变化政策。2月10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法国将恢复民用核电发展，并将新建六座核反应堆以增加发电量。乌克兰危机升级仅仅一个多月，英国政府4月就发布了《英国能源安全战略》，提出要确保实现能源独立，并特别突出了天然气作为化石能源在能源转型中的作用。8月3日，德国总理朔尔茨对媒体称，保留最后的三座核电站“或许有道理”。7月6日，欧洲议会投票决定将核电和天然气纳入欧盟认为可持续经济活动的清单，在投资规则中认定核能和天然气为绿色能源。另外，目前欧洲和亚洲对于LNG资源的争夺已经白热化，特别是随着欧洲价格开始大幅度高于亚洲价格，一些贸易商很可能愿意支付违约金而把原本属于和亚洲客户签订合同的LNG转售到欧洲市场。6月22日，欧洲议会表决通过了碳边界调整机制（CBAM），未来可能将改写国际能源和贸易的规则，特别是对亚洲高排放行业的会产生重大影响。因此，一些分析人士也提出，欧盟制定的一些气候变化相关政策会帮助其在与亚洲竞争获取能源时占据有利地位。

在能源消费端，欧盟和欧洲国家悄然兴起了以注重能效和节约用能为主的能源消费“革命”。5月8日，欧盟在官网公布了“欧盟再供能”（RePowerEU）计划，节能、提高能源利用率已经被提升到与能源多元化和清洁能源同样的地位。8月1日，欧盟正式实施自愿削减天然气用量协议。根据该协议，欧盟成员国将在今年8月1日至明年3月31日期间，将天然气需求在过去五年平均消费量的基础上减少15%。欧洲多国也纷纷采取措施节能。西班牙要求公共场所在夏天使用空调的温度不得低于27度，冬天不得高于19度（此前欧盟的冬季平均室温超过22度），德国也效仿西班牙出台了类似政策。为了应对冬季出现供应不足的情况，部分欧洲国家开始演练极端情境下的能源消费模式。德国宣布将削减其天然气消费量的20%，如果天然气供应紧缺无法得到缓解，德国将对工业天然气供应实行配给制。能源消费端的革命将会从根本上重塑欧洲能源的供求关系。

（作者为中国海油集团能源经济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