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是具有较大国际影响的西方大国，5年一度的总统选举自然成为国际舆论的聚焦点。4月10日，法国总统选举首轮结果出笼，“候选人总统”马克龙和“总统候选人”勒庞女士分别以27.84%和23.15%的得票率，以前两名的身份进入第二轮，于4月24日争夺总统宝座。该结果既与民调所显示的结果吻合，更是马克龙5年来心心念念的理想境界。因为只有与勒庞女士在第二轮争夺，左右两大传统政党以及法共和极左政党都会全力号召所属选民支持马克龙，借以抵制极右政党在法国执政。不论是马克龙本人，还是法国各界人士，以及国际舆论，都认为只要是马克龙与勒庞女士在第二轮对决，马克龙必定会毫无悬念地蝉联。

4月10日之前，所有民调都预测马克龙笃定会赢。俄乌战争后马克龙以欧盟轮值主席身份进行斡旋和主持欧盟会议制定相关政策，追随美国对俄实施系列制裁，民意更认为“道路崎岖难行之际切忌更换司机”。大局已定，“还是他，只能是他了”。正是出于这种“躺赢”的心理，在其他候选人相继投入竞选并公布政纲之后，马克龙迟迟不表态是否将竞选连任，任由“子弹狂飞”而稳坐中军帐，仍把主要精力放在外交事务方面。自信满棚而气定神闲的马克龙3月3日才宣布参选，4月2日才举行了首场也是首轮投票前的唯一竞选集会。随后的民调显示出勒庞女士的得票率迅速提升，马克龙阵营才感到形势并非如预料的那般有利，虽然心中稍感慌乱和担忧，但仍觉得胜券在握。

4月10日晚8时首轮竞选结果公布后，马克龙阵营确实坐不住了。获票第三的极左“不屈法国”候选人梅朗雄达21.95%，虽败犹荣，号召所属选民“一票也不能投给勒庞”。获票第四的“硬极右”“光复”党候选人泽穆尔为7.07%，因低于预测的10-12%而深感遗憾之余，呼吁所属选民投票支持勒庞。第五共和国以来轮流执政数十年的左右两大传统政党，都已被彻底边缘化。共和党候选人佩克雷斯夫人获票4.78%，社会党候选人伊达尔戈夫人仅获票1.75%。由于获票率低于5%而得不到政府的竞选费用补贴，共和党因竞选亏空700万欧元，佩克雷斯本人欠债500万欧元，不得已呼吁选民捐款“救赎”。其他6位候选人得票获票率分别在4.63%和0.56%之间，除获票2.06%的民族主义候选人杜逢·艾尼昂号召投票支持勒庞外，其余候选人都或多或少倾向于支持马克龙。

首轮投票结果显示马克龙占上风，民调也认为若立即进行第二轮投票，勒庞女士将会落选。但首轮得票落后而第二轮获胜已有先例。1995年左翼社会党候选人若斯潘获票23.3%，右翼戴高乐派候选人希拉克获票20.1%，但希拉克却在第二轮选举中以52.7%的获票率当选。希拉克2002年以82%的绝对高票率在第二轮战胜老勒庞连任，马克龙2017年以65.5%的得票率击败勒庞女士，都是其他候选人为阻止极右翼执政而集体“让票”的结果。希拉克1997年当选，主要得益于获票率（18.5%）第三的巴拉迪尔“全额让票”以及时任总统密特朗“暗助”，马克龙2017年当选得益于共和党候选人菲永（20%）和“不屈法国”候选人梅朗雄（19.2%），以及社会党和法共的“小额有效让票”。

2022年的情况已较前大不同。马克龙得票领先勒庞4.69个百分点，较2017年2.2个百分点的差距（23.9%：21.7%）拉大，且有梅朗雄21.95%的加持，却缺少了菲永的20%，共和党和社会党两大传统政党候选人得票率之和为6.53%，与2017年社会党候选人阿蒙的6.3%相差无几，民调显示梅朗雄选票会有1/3分流给勒庞，另1/3弃权，“硬极右”泽穆尔的7%选票则铁定投给勒庞。据此分析，马克龙的竞选优势就不明显了。本来毫无悬念的总统选举却衍生出了扑朔迷离的前景。

2017年，特朗普和马克龙相继就任美国和法国总统，被舆论界评定为西方政坛的两只“黑天鹅”。马克龙的“黑天鹅”属性则更为强烈。特朗普虽以“反体制”特色当选，但毕竟是美国两大政党之一的共和党候选人，有着强大的背景支持。马克龙既无强大的政党助选，仅在选前拼凑了一个“前进运动”，“政治素人”又无可供炫耀的过往和政绩示人，是在左右两大传统政党均遭选民抛弃的情况下，在竞选后期被“硬推”出来的总统。

马克龙高票当选为“改革总统”，执政后即推出系列改革方案，对内振兴经济和推动就业，对外既要“再塑欧盟”又要与各大国发展平衡关系。马克龙接掌的国内形势相对宽松，经济在2008年危机之后数年的持续低迷后，终于进入上升通道，就业状况好于预期，加之高涨的民意基础，拥有压倒多数的议会多数，使之成为西方国家中执政和行动能力最强的领导人。马克龙认为，即使改革遭遇一定阻力，但他拥有足够耐心和时间，“誓将改革进行到底”。待到2022年任期结束时，改革成果业已充分展现，自然还会以高票再次当选。马克龙2017年当选后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为2022年争取蝉联做铺垫。

马克龙以中间派候选人的身份当选，执政团队仍多为两大传统政党的“旧人”，政纲仍沿袭“中右路线”。为避免资金外流而取消奥朗德时期的富人税，被反对派人士讥讽为“富人总统”而受质疑。为实施气候外交和气候表率而提高燃油价格引发长达一年多的“黄背心”抗议运动，不得不最终放弃。新冠疫情爆发后经济遭受重创，提高民众购买力未能实现，轰轰烈烈的男女平等运动仅在反对家庭暴力方面有所表示但收效不大。马克龙与所有前任一样，都面临着竞选承诺与执政后的行动能力，遭遇强大阻力后又回到原地的窘迫境遇。5年来，马克龙最大的亮点表现在外交领域，然而也有不少“重大行动”后最终回到原地。

俄乌战争爆发后反俄成为“政治正确”，但随着经济与社会形势受到强烈冲击，通胀创历史新高，400万难民涌入欧盟各国，民众心态发生变化，德法英意西等国相继爆发大规模抗议活动。勒庞女士因在2017年竞选活动中前往莫斯科会晤普京受到责难，本次竞选只能放下姿态对俄提出批评，但随着对俄制裁反噬和购买力再次成为竞选中心话题，勒庞感到“民心可用”，在坚持原有的反非法移民和增强民众安全感的基础上，对俄与北约立场随形势变化做出调整，为竞选活动注入了新的重大因素。

4月13日，勒庞在记者会上提出乌战结束后就应与俄签署和平协定，北约应与俄实现战略和解，既符合法国、也符合欧洲和美国的利益。法国将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机制，回到戴高乐和希拉克时代的北约政策。勒庞有关北约与俄“战略和解”的提议，明显是建立在俄取得战争胜利的基础之上，与拜登和约翰逊必欲置俄于死地的战略背道而驰。勒庞强调“只捍卫法国的利益”，西方“对俄的指责极不公正”，反对实施经济制裁，“因为需保护法国民众的购买力”，终止与德国的坦克与战机联合研发计划，“德国已对法国的战略地位造成了障碍”。

勒庞有关对俄政策的表态产生了极大的国际效应，使美北约和欧盟的对俄制裁“统一阵线”受到强烈冲击。此前，拜登曾扬言要促使普京下台，马克龙当即表示这不是法国的政策，反对把普京称为“战争犯”，在语言和行动上都不应使局势升级。在勒庞提议乌战后北约与俄和解的同时，马克龙既反对按照美英要求指责俄在乌搞“种族灭绝”，更需要避免“语言升级”。马克龙还反对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因为不能使法国成为参战方”。勒庞女士宣示的对俄政策促使马克龙做出调整，对美政策成为“最后决斗”的重心，美国和北约都始料未及。德国对乌战政策的微妙调整，朔尔茨总理取消访问基辅的计划，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俄乌冲突实际上已发展为俄（明）美北约（暗）之战。法德对乌战的立场与美国有区别。在欧洲发生的战争只能由欧洲国家承受后果，现在已越来越承受不起了。

4月24日第二轮选举之前，马克龙和勒庞都在全力争取梅朗雄的选民为己所用，并拼力争取28%的弃权选民。从目前的情况分析，可以认为法国本届总统选举是第五共和国以来争夺最激烈，外界最为关注的选举。世界各大力量中心都在屏住呼吸等待着24日晚上8时的计票结果。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欧洲中心主任，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