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年初，半岛局势险象迭出，扑朔迷离。去年底，朝鲜劳动党召开八届四中全会，研究制定2022年任务和内外政策方针，但新年伊始在发布全会报告时，只公布了经济民生政策的目标及措施，没有具体提及外交特别是对美关系，引起国际社会普遍猜测。自元月4日起，朝鲜连续4次进行导弹发射，包括“验收发射”“演习发射”，特别是连续两次进行高超音速导弹试射并宣布试射成功，令国际社会大感惊愕。美国立即“强烈谴责”，宣布对朝国防科学院6名工作人员进行“单独制裁”，並在安理会积极推动对朝实行“追加制裁”。安理会的制裁由于中俄抵制而未果，但朝美争斗的火苗愈加炽烈。

1月19日，朝鲜劳动党召开八届六次政治局会议（下称“政治局会议”），研究确定“今后的对美应对方向”。至此，朝鲜对美政策露出了真容。会议严厉谴责美国严重威胁朝鲜安全、亵渎朝鲜国家尊严的“敌对行为”和“阴谋活动”，将美定性为“敌对实体”；表明要“彻底做好准备”，同美国进行“长期对抗”；决定“采取实际行动”，“进一步可靠地、切实地巩固物质力量”。尤为震撼的是，金正恩总书记在会上做出指示，要求有关部门“重新审视朝鲜与美国建立互信措施”，研讨“是否需要重启期间暂停的一切活动”。普遍认为，这实际上是暗示考虑下一步是否恢复2018年4月宣布的暂停核试验和远程导弹试射。

这是一个颇具爆炸性的强硬信号。朝鲜宣布暂停核试验和远程导弹试射是半岛无核化的重要进展，同时也被视为朝美关系的一条“红线”，一旦朝鲜真的重启核试验和远程导弹试射，那就意味着朝美对话大门关死，半岛局势可能重返2018年以前的剑拔弩张状态，甚至不排除因误判导致更加严重、危险的事态。

朝鲜为何痛下与美“长期对抗”决心，做出“巩固物质力量”即“战争遏制力”决策，甚至暗示考虑重启核试验和远程导弹试射的重大问题？

笔者认为，朝党政治局会议的结论，体现了“长期斗争”思想和“正面突破”战略的有机结合，它绝非主观想象或心血来潮，而是遵循朝党八大制定的基本路线，在对形势发展和内外环境冷静分析基础上提出来的。其所要达到的目标主要有三点。

第一、坚决反制美国的敌视与威胁

朝党政治局会议指出，2018年6月朝美首脑会谈以来美国针对朝鲜进行了“数百次联合军演”，实施了“20多次单独制裁”，并进行了一系列“扼杀朝鲜自卫权的阴谋活动”。会议得出的结论是，美国对朝敌视政策和军事威胁已达到“再也无法容忍的危险地步”。

在这种冷峻的形势判断下，朝鲜不能有丝毫的容忍和妥协，必须针锋相对和“以强对强”。因为容忍和妥协就会陷入被动挨打，招致一败涂地，这不符合朝鲜敢于斗争和“以超强硬对强硬”的性格。唯有加倍增强火力，采取震撼性举措，才能压制住美国的猖獗气焰，迫使其转向收手，否则，朝党不仅会在政治上严重受损，并且无法有效捍卫安全、主权和尊严，甚至可能招致更大危险。

第二、为增强“战争遏制力”扫除障碍

朝鲜从大量血的教训中得出的结论是：只有掌握强大、巩固的“遏制力”才能可靠地防止侵略战争。朝党八大正是根据这一信念，提出了全力加强国防建设的战略方针，制定了具体计划和任务。其中包括实现核弹头小型轻量化和战术武器化、推进超大型核弹头生产、研制固体燃料发动机洲际导弹，以及研发核潜艇、潜射导弹以及侦查卫星等，以此实现“主动、彻底遏制并管控”核战争等各种军事威胁。

朝的计划遭遇美国制造的严重困难和障碍，迫使朝必须设法予以消除。朝党政治局会议通过大量资料，揭露了美国针对朝鲜导弹试射、军事训练等“行使正当主权”的行动，“惹是生非、轻举妄动”的事实。会议所指“20多次单独制裁的妄动”，其中就包括不久前针对朝试射高超音速导弹实行的单独制裁。朝鲜清醒地看到，美国对朝制裁的本质在于扼杀朝鲜的“自卫权”，瓦解和解除朝的武装，阉割朝的基本防卫能力；不挫败美国的阻挠、破坏，朝的强军护国计划就无法顺利实现。

从这一角度看，朝党政治局会议做出的“巩固物质力”的决策，核心就在于向美国扼杀朝“自卫权”的阴谋发起正面攻击，以图挫败其“双标”羁绊，为强化“遏制力”扫除障碍、开辟坦途。朝鲜一个时期来轮番试射导弹，既是加速提升军事技术的迫切需要，也是为了显示坚定决心，突破美国实行钳制所形成的障壁。

第三、全力推动战略局面根本转换

当前半岛局势的基本特征是：朝美对话长期僵持，半岛无核化持续停滞，在“沉闷”“无事”的表象下，对立有增无减，不确定性不断上升，重返紧张对立的危险悄然滋长。

2019年2月河内“金特会”失败至今，朝美对话停摆将近3年。去年4月拜登对朝新政出台迄今，朝美复谈大门仍纹丝不动。美国半岛政策严重错误，但又无意愿、也无能力纠偏和改正，造成积重难返。同时，美国国内问题堆积如山，国际挑战十分严峻，国际治理能力逐渐式微，对半岛问题既拿不出有效办法，也排不上优先位置，只好重点实行“管控”，实际上等于变相施行“战略忍耐”。

所谓变相“战略忍耐”就是：口头标榜“外交和对话解决”，基本政策却原封不动。一方面要求朝方“无条件”重返对话，另一方面又保持对朝武力威压和制裁，逼迫朝鲜就范。在僵持加剧、对话持续停滞情况下，美仍坚持僵硬立场，进一步放任和助长胶着状态长期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朝鲜十分清醒，美国的图谋就是要在对立和僵持中，孤立、消耗和削弱朝鲜。这是一个极为严峻的挑战。

朝鲜洞穿美国战略图谋，深刻认识目前局势的极大危险。美国的长期威胁、孤立、封锁、制裁，已经给朝带来莫大伤害，严重影响朝的生存和发展；新冠疫情持续蔓延，又等于雪上加霜。在这种情况下，朝鲜的危机感上升，打破和摆脱被动局面成为当务之急。朝党政治局会议此次决策的根本点就是：在与美“长期对抗”指导思想下，加紧采取“正面突破”方针，通过加大斗争力度，反击、压制美国，促其改变敌视政策和军事威胁，实现局面的有利转圜。

问题是，朝鲜真的会走到恢复核试验和远程导弹试射的一步吗？显然，目前断言“能”或“不能”都缺乏根据。应该说，两种可能性都应当看到。

以“底线思维”看问题，最坏的可能性不能排除。恢复核试验和远程导弹试射毕竟是朝鲜的政策选项之一，“牌”既然拿到了手上，就是考虑在必要时要打出去。这个“必要时”何时到来，取决于美国。如果美国坚持对朝敌视政策，继续一意孤行，造成了让朝感到无路可走的形势，最后朝就有可能被迫“摊牌”，险中求胜。果如此，半岛局势将骤然剧变，持续动荡不安，有关各国谁也无法幸免。

同时也要看到，由于存在严重制约，朝鲜做出恢复核试和远程导弹试射决策也十分艰难。因为这必然会引起美国强烈反弹，进一步加强对朝武力威胁和全面制裁；一旦双方发生误判，爆发冲突和战争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同时，这一决策，也必然引起国际社会和周边国家的疑虑和反对，加深朝的国际孤立。从总体效应看，不但不利于朝的安全、主权和发展利益，反倒会给实现朝党八大发展经济民生的战略目标造成严重障碍。

实际上，朝党对这一问题态度相当慎重。此次政治局会议并未马上作出结论，只是要求有关部门“重新审视”和“研讨考虑”，造成一种引而不发的形势。就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空中，是否要斩断那根悬剑的马鬃，要依美国的态度而定。质而言之，这实际上是一种“冲击疗法”或“以压促变”战略。分析认为，朝追求的目标不是恢复核试和远程导弹试射，而是试图借这张“王炸”，实现更宏大的战略意图。

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态度和政策至为关键。倘若美能够保持冷静、耐心，特别是真心总结教训、进行反思，调整、改正对朝错误政策，尊重朝鲜主权、尊严和生存、发展的根本利益，那么，朝美关系必然会迎来缓和、改善的新局面，朝美对话及半岛无核化进程也将重启和走上正轨。

危险的警号已经鸣响，防止半岛安全危机爆发的课题提到国际社会和有关各国面前。国际社会当务之急是努力阻止事态滑向坏的方向。有关各方应以半岛及地区和平稳定大局为重，保持冷静、忍耐，避免误判、冲动，坚持外交和政治解决，尽早恢复对话，消除半岛无核化进程与持久和平机制建设的倒退威胁。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