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EP的顺利落地，是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重大突破，是“逆全球化”杂音中的清音，对建立在区域一体化下的新一轮全球化的开展具有重要意义。但是，印度的缺席使RCEP“白璧”生“微瑕”。RCEP从今天（2022年1月1日）开始正式生效，在这个时候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印度在近期或可见的将来会重返RCEP吗？

RCEP前景看好，但印度难重返

RCEP落地后有望顺利实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的批准进程也将提速。RCEP经过长达8年逐词逐页的马拉松式谈判，已经对各国利益做到了相对较好的兼顾。（逐词逐页并不夸张，商务部副部长兼国际贸易谈判副代表王受文曾表示，“我记得某一个问题上，是用‘希望’还是用‘承诺’，不同的国家就有不同的立场。比如有的成员想用‘希望’来表达，另外一些成员觉得不行，‘希望’太弱了，觉得应该用‘承诺’这个词，就这个事情谈了一个多小时，而且这是在部长之间来来回回地谈，说‘希望’的是什么理由，说‘承诺’的是什么理由”。）协定的签署与批准已经表明各国已在国际层面和本国国内层面达成了较好的平衡，没有新的变化的出现，RCEP的实施在各国内部方面都是积极力量大于消极力量的。韩国是最后一个批准RCEP的东盟外国家，RCEP将于2022年2月1日对韩国正式生效；RCEP在首批十国的顺利实施，也将推动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加快批准进程；缅甸政变前后的政府均对RCEP态度积极，当前政府已向协定保管方提交了核准书，料将在其国内政治问题有效解决后获得认可。

RCEP与CPTPP存在对接的可能性。RCEP签署国中，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文莱、马来西亚和越南也同时是CPTPP的成员国，中国商务部也在9月中旬向CPTPP保存方新西兰提交了书面信函，正式申请加入CPTPP。CPTPP在自由贸易的深度与广度上高于RCEP，准入门槛更高，同时拥有比RCEP更高的约束效力。若将当前的区域经济一体化看作新的全球化的起点，交叠的区域性贸易协定的对接将是重要的一个演进步骤，中国申请加入CPTPP已经在推动这一进程，RCEP和CPTPP对接的可能性在增大。当然，鉴于两个区域性贸易协定成员国发展程度的不尽相同，对接的过程将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同时，美国对于中国加入CPTPP的反应，也将是影响二者对接的关键性因素。正如龙永图先生所言，“如果美国对整个亚太地区的区域合作采取积极态度，RCEP和CPTPP融合的就是‘水到渠成’”。

RCEP为印度留了“后门”，但印度短期内重返RCEP可能性不大。RCEP正式签署后，东盟、中国、澳大利亚和日本等均表示过希望印度的回归。不过印度方面对RCEP的欢迎态度表现冷淡，在RCEP签署后印度更多地寻求达成双边性质的自贸协定，印度方面认为双边自贸协定较之多边自贸协定有更大的灵活性和弹性空间，可以较好的维护其自身利益。短期内，印度重返RCEP的可能性不大。这个短期的时间判断，大致可以限定在莫迪的第二个任期2024年结束。

内部因素是印度短期内难重返RCEP的主因

关于印度退出RCEP的因素，研究者普遍认为主要有以下两方面，一是国内层面，印度政府担心本国工农业遭到严重冲击，进而引发国内经济和民生问题；二是国际层面，对中国经济势力渗透的担忧与排斥，同时试图结交欧美。导致印度退出RCEP的因素，也是印度短期内难以重返RCEP的重要原因。

除此之外，笔者认为还有以下几点：

一是“司瓦德希”（Swadesh）和“手纺土布运动”深远地影响了印度对外贸易思维。以“长时段”视角来看，印度历史上关于对外贸易的看法，深刻地塑造了其国家的对外贸易思维，印度长期存在贸易保护主义思潮。“司瓦德希”（Swadesh），即“自产”；“手纺土布运动”，是印度国大党和甘地发动的群众性抵制英国纺织品运动，它号召印度人民家家户户开展和推广手工纺织、穿用土布，焚烧洋布，抵制英国纺织品，通过提倡这一抵制手段来达到实现“司瓦德希”的目的。“司瓦德希”和“手纺土布运动”反映了当时印度民族资产阶级发展民族工商业，跟英国商品争夺销售市场的强烈诉求。但同时“司瓦德希”和“手纺土布运动”表现出的对于对外贸易，尤其是贸易逆差的敏感和极端负面看法贯穿了印度对外贸易发展史，使印度社会对外国产业资本和产品长期持有负面态度，使印度存在深厚的贸易保护主义土壤。

二是“自产”“自治”是印度官方哲学重要组成，是其政权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来源之一。“司瓦德希”，也就是“自产”，是1905年印度人民反英运动高潮中提出的“四大纲领”之一；“手纺土布运动”，是1920—1922年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一项重要内容。作为一个诞生于反殖民主义运动、具有浓厚的后殖民主义情节的政权，“自产”和经济“自治”已不是单纯的对外贸易思维，而是印度官方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印度政权建政以来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来源之一。历届印度政府对涉及多边自由贸易的协定都较为敏感，较容易对国内压力集团妥协。

三是新冠肺炎疫情更进一步使印度认为其承载RCEP的负外部性增加，印度并不能享受到RCEP的潜在利好。多项研究表明，印度加入RCEP，既有利于印度，也有利于其他签署国，会带来多赢格局。但是印度对于国内产业发展和经济主权的片面强调，使印度不断强化对RCEP的负面认知，新冠肺炎疫情进一步加深了这一认知的程度。RCEP给印度带来的潜在利好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贸易投资转移效应带来的产业迁入，二是服务贸易领域的便利（服务贸易出口占印度贸易出口约30%以上，是其对外贸易中最重要的顺差来源）。但是新冠肺炎疫情的席卷，使推动投资转移的主要承载者跨国公司开始重新考虑经济之外的产业布局因素，部分大型跨国公司宁肯牺牲劳动力和原材料成本方面的利好，也要将产业链重新转移至综合治理环境更为优越的国家和地区，使贸易投资转移效应带来的潜在利好对印度的吸引力降低。同时，新冠肺炎疫情对服务贸易的重创远大于对货物贸易的冲击，使印度方面认为RCEP给印度在服务贸易方面的潜在利好也大打折扣。

四是印人党主导的印度经济民族主义一直在酝酿，莫迪任期内“自给印度”倡议有望成为一项政策。拒绝RCEP的同时，印度经济民族主义进一步抬头。2020年5月，莫迪正式提出“自给印度”倡议作为第二任期经济施政议程。莫迪一方面继承了印人党长期秉持的保护主义和经济民族主义，另一方面试图着眼长远布局印度产业发展，希望扶持起印度本国工业以强化其“大国梦”的物质支撑，同时着眼于短期就业的民生考量，因此推出了“自给印度”这一倡议。在当前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和中印关系负面胶着的情况下，莫迪政府较大概率会将这一保护主义和民族主义色彩浓厚的倡议变成实质性的政策。

印度缺席RCEP将产生多重影响

印度缺席RCEP对于其本国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短期内印度的民族产业和国内民众就业将得到保护；长期来看，印度也将受到较大的负面影响。

首先，印度将成为区域经济一体化中的“孤岛”，可能会在新一轮的全球化中“落伍”。RCEP相比于CPTPP等其他多边经贸协定，可以说是对印度最为友好的多边协定，RCEP之外印度可选择的多边经贸协定并不多。退出RCEP后，印度在寻求双边的自贸协定的过程中，也未必能获得较RCEP性价比更高的条款。长期游离于新的高规格自贸协定之外，印度本国产业在极端贸易保护中将成为“温室花朵”，不仅得不到良好地培育，反而将丧失在新一轮全球化中的国际竞争力。

其次，印度实现“大国梦”将更为艰难。RCEP是东盟主导的，印度退出RCEP将使其“东进战略”推进的诚意受到一定程度的怀疑。失去亚洲东部和西太平洋广大国家的助力，印度“季风计划”的推进也将步履艰难。经贸上的“孤立主义”和“保护主义”，也将重创印度一直试图塑造的地区事务乃至全球事务的“领导者”形象，削弱其“领导力”。

而印度缺席对RCEP也有以下两方面较大的影响。

经济方面，增加“逆全球化”的力量，不利于RCEP在新一轮全球化下的良性成长。本轮区域经济一体化，既是“逆全球化”背景下经贸规则重塑、全球化收缩的产物，也是新一轮更高阶的全球化的基石。区域经济一体化在后疫情时代将是一个主要趋势，各区域主义短期内会表现出收缩性、封闭性、保守性和排他性，但是交叠的区域主义会在竞合中走向对接与融合，最终使区域一体化成为新一轮全球化的基石和推手。印度是重要的新兴经济体，拥有庞大的人口与潜在的消费市场，是未来世界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之一。印度缺席RCEP，使得RCEP在经济总量、人口规模和市场规模上都遭到严重损失，导致RCEP在基于地缘经济层面的成长受限，不利于RCEP在新一轮全球化下的良性成长。

政治方面，印度缺席RCEP将增加亚太地区的不稳定性，为RCEP的顺利实施增加地缘政治风险。印度退出RCEP而寻求与美欧的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将进一步使印度自身与亚洲东部地区在经济层面“脱钩”，经济相互依赖的降低将可能削弱印度与亚洲东部国家的互信。相比多边协定，拜登政府采取双边协定路径的“印太经济框架”更对印度的胃口，印度或将在经贸上更加倒向美国。在经济依赖加深的情况下，印度很有可能成为美国和欧洲国家推行“印太战略”的马前卒，这将使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风险进一步上升，冲击RCEP的顺利实施。

（作者卢光盛、王子奇分别为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云南大学周边外交研究中心研究人员，文章转自“东南亚学人”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