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3个多月马不停蹄的紧张运作，拜登政府对朝新政策的框架终于浮出水面。拜登政策评估所费时间是特朗普的三倍多，但拿出来的还只是一个基本轮廓，具体实施方案仍未“揭锅”，可见出台之艰难。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准政策产品”，也很难通过朝鲜这一“关”。

4月28日，拜登在国会发表首个政策演讲时指出，针对伊朗、朝鲜对美国及世界安全构成严重威胁的核计划，美国将“与盟友密切合作”，“通过外交手段和严厉威慑”加以应对。拜登在这里为对朝新政确定了基调。

4月30日，白宫发言人普萨基宣布对朝政策评估结束，披露了政策方向。具体包括：1、政策目标“仍然是实现半岛完全无核化”，确保美国、盟友及海外驻军的安全。2、实施办法既不像特朗普重点进行“大交易”，也不实行奥巴马的“战略忍耐”，而是采取“经过校准、切实可行”的方式谋求外交解决。3、重视同韩国、日本及地区其它盟友协调合作，继续同相关盟国进行磋商。

拜登对朝新政策刚刚推出，朝鲜立即做出反应。5月2日，朝鲜外务省连续发表两个谈话，表示反对和拒绝。一是朝外务省美国事务局长权正根严厉批评拜登国会涉朝发言“严重错误”，谴责将朝视为“严重威胁”，否定他提出的“外交”与“威慑”两手并用政策，认为是“老生常谈”、“掩盖对朝敌对行为的幌子”及“核威胁手段”。他警告说，如果美国坚持错误，将会带来“难以承受的危机”和“非常严重的状况”。另一个谈话是以外务省发言人名义，谴责美国国务院发言人4月28日发表的关于指责朝鲜人权问题的发言，是美国“敌视朝鲜政策”、“侵犯朝鲜主权”和“政治挑衅”。

当日，朝鲜劳动党负责宣传和对韩事务的副部长金与正，就韩国“脱北者”团体散发反朝传单发表谈话，矛头公开指向韩国当局，实则与外务省两个谈话紧密呼应，鞭子打在韩国身上，警告和压力则向美国传导。金与正谈话的分量因其特殊身份而不容小觑。

朝鲜一日之内三次谈话的密集攻势表明，朝方排斥、反对拜登的对朝政策基调，不会轻易进入美方预设的轨道。朝方并未反对和否定“外交解决”，而是排斥、拒绝美方政策的内核。朝迅速表明立场态度，用意在于促使美方醒悟和纠正错误，实现有效的对话解决。如果美方坚持错误立场，就将迫使朝采取“相应措施”，从而导致危机等严重事态。朝鲜不接受拜登的对朝新政策，根源和责任在于美方。

拜登政府此次使用朝方偏好的“半岛无核化”提法，具有积极意义，但它突出强调其对朝政策既不同于特朗普，也区别于奥巴马，以此标榜其“新”，未免言过其实。从已公布的内容看，美方并未提出有创意的新理念和新方案，仍然是在原有政策圈子里打转；如果说有变化，也只是换了标签、变了形式。朝鲜批评美坚持陈旧过时政策，一点也不冤枉。这也正是朝鲜不接受拜登新政的要害所在。

第一、朝核问题的实质是安全与和平，只有半岛和平机制建立、朝鲜国家安全得到确实保证，问题才能得到解决。这是实现半岛全面无核化、根本解决半岛问题的核心关键和必由之路，舍此一切都是空谈。拜登政府如果真的想政策创新，就必须从这里破题。但是，拜登回避这一根本问题，不愿抛弃陈腐思维和战略私利，因而其所谓“新政策”只能是言不及义，重复以往的老套路。

第二、政策创新的要义必须包括观念、方式和策略更新，但拜登对朝新政策缺乏这些基本要素。拜登视朝鲜为“严重威胁”，但没有触及“威胁”产生的根源。拜登一方面提出“外交解决”，一方面继续挥舞“威慑”大棒，全然不见善意和真心。在对朝基本看法和判断，在以武力威慑为后盾、以制裁施压为手段、以软硬两手为策略制服朝鲜方面，拜登与奥巴马、特朗普没有本质不同。

第三、政策的有效性还取决于能否抓住核心、集中力量解决主要矛盾。如果心有旁骛，多面出击，不但会分散力量，贻误全局，并且必然节外生枝，激化矛盾。拜登固守民主党“政治正确”立场，将“人权问题”作为对朝新政策的重要一环，就是这样一个愚蠢之举。美国自己“人权问题”一抓一大把，还去揪别人的“人权”，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更何况朝鲜对“人权问题”高度敏感，认为“人权即国权”，将美国的人权攻击视为“颠覆阴谋”。美国拿朝“人权问题”说事，等于在无核化问题之外，另开辟一个战场；必将激起朝强烈不满和反对，加剧不信任和怀疑，给解决核问题徒增巨大困难。

第四、拜登对朝新政策特别强调盟国协调合作，与奉行单边主义、轻视盟国作用的特朗普实行切割。这既是汲取特朗普政策失败的教训，也反应了美国能力、自信下降的现实。客观地看，美国加强同包括盟国在内的国际社会的磋商合作确有必要，但问题是，美国是朝核问题的肇事责任者，掌握着解决问题的钥匙，美绝不可把同盟合作当作“借刀杀人”的工具和分担责任的抓手，果如此，同盟合作就必然会变味和变质，成为解决问题的障碍。同时，美国霸权和霸道思维早成习惯，对于盟友提出的合理但不合自己口味的意见，能否完全接受和照之实行，也是很大问题。

仅此足以说明，拜登对朝新政策基本上还是“换汤不换药”，对于陷入僵局、走向危机的半岛形势难有“回天之力”，朝鲜作为主要当事者不予认可和呼应，也是必然的。5月3日，布林肯在“G7”会议上呼吁朝鲜“抓住这一机会”，把“球”踢给朝鲜，但在确实看到希望之前，很难期望朝鲜会轻易把“球”接过来。

值得注意的是，“G7”外长伦敦会议上，韩国外长郑义溶在同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会谈时，对拜登政府对朝政策评估结果“表示欢迎”，认为是朝着“现实和实质性方向做出的决定”。韩方投赞成票，是为了达成自己目的而与美套近乎，还是通过美方具体说明真的发现了“实质性改变”，目前还难下结论。如果是后者，表示“欢迎”倒也正常，但从现实情况来看，现在就把玫瑰花献给拜登似乎为时过早。

韩美在半岛无核化目标上立场基本一致，但在具体问题上分歧多多，特别是特朗普执政时期，双方围绕发表“和平宣言”、放松对朝制裁、推进南北合作等重大问题矛盾凸显，龃龉不断，以至于导致同盟纽带松弛。拜登上台后实行同盟合作路线，韩国作用相应受到重视，但双方基本利益诉求不同，诸多重大问题上的分歧难免，已经暴露的朝鲜“人权问题”上的对立就是突出一例。韩美协调合作本身就是一道难题。

本月21日韩国总统文在寅访美是一次重要机会。能否通过“拜文会谈”，听取、接受韩方合理建议，在对朝问题上进行根本反省并做出积极改变，对文在寅是一个挑战，对拜登则是一个检验。

应该指出，中美合作是半岛无核化国际合作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中国积极支持和参与，半岛无核化不可能成功。拜登执政以来，对华实行“合作与竞争并行”政策，在气候问题上启动了中美合作，并一再表明核问题的合作意向，实际上已将其纳入双方合作清单。5月4日，布林肯在伦敦表示，今后将在朝核问题上“同中国磋商”。但与此同时，美国正在多方加紧对中国遏制、打压，恶化双边合作条件和氛围，这给中美半岛无核化问题合作蒙上阴影。拜登政府何时能够改正错误，人们拭目以待。

同时也要看到，朝鲜目前对拜登对朝新政策的反应还是初步的，并且留有余地，朝对拜登政府仍在进行观察。比如，此次出面对美表态，朝方安排的是外务省主管部门官员和发言人，层级相对较低；谈话基调虽然严厉但明显有所节制，并未一下子抬高到顶点，同时在报道上也加以区别。这表明，朝方总体上态度谨慎，刻意保持回旋，对未来仍抱有期待。

从根本上说，对话解决问题对半岛和地区有利，首先对朝鲜的安全发展大局有利；朝对美基本方针是“八大”确定的“以强对强，以善对善”。这给拜登政府制定对朝政策留下了空间。拜登政府对朝新政尚未最终定盘，听取各方意见特别是朝方的反应之后进行修改、完善还有时间。国际社会期望以此为契机，重启朝美对话进程，推动半岛全面无核化进程和半岛和平机制建立。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