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美国政府换届，欧盟于去年12月2日发表了《全球变局下的欧美新议程》（以下简称议程），今年1月20日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又就欧美关系在欧洲议会发表演讲。这两件事释放出欧盟欲重构跨大西洋关系的重要信息。

欧盟认为，拜登就任美国总统为重振欧美关系提供机遇，建议欧美加强五大重点领域合作，包括促进多边主义合作、共同抗击新冠疫情、应对气候变化、复兴经济和联手维护安全与和平，并提出雄心勃勃的具体行动议程。与此同时，欧盟又提出要重构欧美关系的设想，其要点引述如下。

一是合作前所未有地变得更加重要，跨大西洋同盟关系也需要维护和更新，让我们建立一个新的创始条约；

二是今年上半年举行欧美峰会启动议程，这将对新的全球领导地位和两个独立的、不可或缺的伙伴和盟国的合作发出明确信号；

三是世界变得更加复杂、更加不稳定和难以预测，欧洲更需要牢牢地把握自己的命运；

四是美国已经发生了变化，欧洲对美国的看法以及全世界对美国的看法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同样，美国对欧盟的看法可能也不得不发生改变。欧盟选择自己的发展之路，不会等待他人的批准来作出自己的决定；

五是欧盟和美国存在各种分歧，它们不会奇迹般地消失。欧盟需在国际舞台上发挥更加重要作用，并进一步加强战略自主；

六是在对华问题上，欧美并不总是就解决这一问题的最佳方式达成共识，但是欧美围绕中国问题展开对话，将为维护欧美的利益和解决彼此分歧提供关键性机制。

法国总统马克龙倡导的“主权欧洲”概念，在上述建议中得到充分的诠释，即欧盟要自立、自主、自强，方能成为多极世界中的一极。欧盟重构欧美关系的核心诉求是，改变欧美不对等关系，欧盟要作为独立的伙伴发展对美关系。促使欧盟对欧美关系作出重大调整的主要因素是，特朗普执政、美国大选和冲击美国国会三大事件。

特朗普执政四年唤醒欧盟主权意识。特朗普之所以在欧洲一体化、军费、难民、英国脱欧等问题上发表了大量反欧言论；对欧盟挥舞关税大棒；质疑北约有效性；欧盟企业在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后不得不撤离伊朗市场等，其根本原因是欧盟对美国的过度依赖。美国滥用其在国际秩序中的主导地位，将欧洲对其军事和金融体系的依赖“武器化”，获得政治和经济好处。从美国对欧洲盟国的伤害中，欧盟认识到，美国靠不住，必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美国大选动摇了欧盟对美国信心。美国大选凸显美国政治深度分裂，陷入恶性循环的怪圈。除个别问题外，两党几乎在所有重大国内和国际问题上全面对立，没有合作和妥协的空间。共和党总统上台推翻民主党总统政策，民主党总统上台又推翻共和党总统政策，周而复始，出现来回翻烙饼现象。美国政治分裂愈演愈烈，看不到缓解的尽头。虽然特朗普任期是短暂的，但他所领导的运动却不是短暂的，超过7400万美国人在大选中投票支持他。四年之后，特朗普铁粉有可能卷土重来，复兴以“美国优先”为宗旨的特朗普主义。这促使欧盟下决心走自己的路，加强主权欧洲建设。

冲击美国国会事件坚定欧盟战略自主的决心。该事件不但损害美国的全球地位和影响力，也彰显美式民主的脆弱和衰落。据欧洲一份民调显示，许多欧洲人认为，该事件表明美国政治制度已破裂，相信欧盟和欧盟成员国的体制优于美国，并质疑美国能否重新领导世界。对于重建欧美关系，欧盟变得更加自信、坚定和进取，主动提出重构的具体行动议程。

欧盟能否“更新”跨大西洋同盟，建立欧美之间独立对等新关系，赋予同盟关系新内涵？以下因素或将是重构欧美关系的主要框架。

合作将是欧美关系重要组成部分。特朗普执政四年欧美关系遭到严重破坏，拜登上台标志着美国重回传统外交，可以预期欧美关系在双边交往和多边合作方面会有一个大的发展，但不太可能恢复到奥巴马时期的水平。

欧盟摆脱对美国依赖以及美国维护现状的博弈将成为欧美关系的新常态。为实现防务和金融主权，欧盟出台了一系列措施，如在防务领域设立欧洲防务基金，实施“永久结构性合作”项目，出台旨在推动欧洲防务合作的“欧洲干预倡议”；在金融领域出台措施鼓励以欧元计价和结算，减少对基于美元的SWIFT结算体系的依赖。然而，这些措施只是沧海一粟，短时间内难以改变美国在这两个领域的主导地位。欧洲要彻底摆脱对美国依赖，还需作出积年累月持续不懈的努力。

竞争是欧美关系的重要特点。欧美在贸易、数字税、科技企业监管、数字治理、北溪-2项目、波音与空客补贴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上存在原则分歧。由于事关双方的切身利益，哪一方都不会轻易作出让步。竞争成为欧美关系的重要因素。

欧美战略重点不同。欧盟的战略重点是东地中海、中东、北非和萨赫勒等周边地区。只有这些地区安宁了，欧盟才能保持安宁，免受恐怖主义和难民潮的袭扰，而美国则认为，作为世界上经济最活跃的地区，亚太是当前世界政治和经济中心。唯有控制住亚太，才能控制住世界，维护其世界霸主地位。围绕不同的战略重点认知，美欧未来博弈将更加突出。

欧美在对华问题上存在分歧。拜登希望联合欧盟以及其他盟国，组成统一战线，共同遏制中国的发展。然而，欧盟认为中国并不对其安全构成威胁，在中美之间不选边站队。欧盟不顾拜登团队反对，如期完成中欧投资协定谈判，表明中欧经贸合作将进一步走深走实，欧盟并不想被美国当抢使。

对欧盟重构跨大西洋关系的设想，拜登政府迄今为止并没有作出正面回应。欧盟重构欧美关系能否如愿？未来欧美关系是越走越近，还是渐行渐远，抑或不温不火？值得观察。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外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