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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沃尔特:美国好运将尽
发表时间:2021-02-03 18:05 来源:国际网
尽管美国已不可能再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不受约束地占据主导地位,但明智的改革却有助于美国维护本国安全和繁荣及其核心政治价值观。如果美国人想要一如既往地享受到一个美好的未来,那他们就要拿出早已缺失了几十年的合作意愿。如果他们无法重拾这一意愿,那美国长久以来所享有的好运气就可能真要到头了。

在现代史上,美国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国家。它最初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欧洲前哨站,其定居者与他们的祖国远隔重洋。当这些前哨站殖民地获得独立时,它们弱小、贫穷且不安。但在不到一个半世纪的时间里,这13个初始殖民地就已占领了整个北美大陆,它们没有因一场内战而毁灭,而是把其它强权从西半球赶了出去并创建了这个世界最强大、最具活力的经济体。美国的这一上升态势直到20世纪末才停止,当时冷战的胜利使美国权倾天下。但这一态势只维持了一段时间。

美国人喜欢把这一非凡成就归功于自己祖先的美德、开国元勋的睿智以及美国自由民主资本主义所独具的内在优点。但真实原因是,除了对原住民和非洲奴隶的残酷压榨,好运气也在美国崛起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美国人很幸运,北美洲资源丰富,土地肥沃,能通航的河流纵横交错,气候也通常温和适宜。从一开始,美国就从大国争霸中获益匪浅。法国支持美国革命以削弱它的对手英国,当拿破仑需要钱财在欧洲发动战争时,他就甘心低价出售路易斯安那,从而使这个新生国家的领土扩张了一倍。在1812年美国入侵加拿大时,欧洲的战事挽救了美国,使其没有被这个愚蠢的决定所毁灭;当时英国正忙于击败拿破仑,无暇倾尽全力去对付这个讨厌的前殖民地。在美国扩张领土从墨西哥夺走德克萨斯、新墨西哥、亚利桑那和加利福尼亚的过程中,美国逐渐吸引了别国的注意力,但此时欧洲列强正忙于你争我夺,大都无暇顾及美国。到1900年,英国因忧虑德国的崛起而放弃在太平洋西北部和南美洲扩张领土并开始安抚美国。也就在这一刻,美国在1823年提出的门罗主义变成了现实。

事实上,没有其它大国曾享有美国自建国以来所享有的所谓自由安全。除了英国以外,其它所有大国都在过去200年中至少被入侵过一次,其中一些国家还被征服过,至少被短期占领过。甚至英国在二战期间也有5万平民死于德国的轰炸。外国军队上一次占领美国领土是在1812年战争中,在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大陆毫发无损,而欧洲和亚洲却遭受了灭顶之灾。这种自由安全也使美国成为在两场战争中最后一个参战的大国,其遭受的损失最小,却在终战时占据了主导地位。

诚然,美国领导人也做出了一些明智的决定,利用了这些幸运的机会。他们制定了一部崇尚个人自由的宪法,并推动建立了一个充满活力的资本主义经济。他们向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开放了美洲大陆,并设法遏制住了因移民纷至沓来而引发的各种摩擦。尽管奴隶制这一可耻遗产仍在为祸美国,但北方在美国内战中获胜避免了美洲大陆的永久分裂,并使这个重新统一的国家充分发挥出了自己的力量潜能。

自成为一个大国以来,美国在选择敌人方面也很幸运。德意志帝国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军事强国,但到1918年美国远征军抵达欧洲大陆时,其武装力量已经损失殆尽。纳粹德国国防军的实力更加强大,但阿道夫·希特勒却是一个不合格的战略家,而且苏联为打败德国出力最多。1941年,日本帝国的经济规模大约是美国的五分之一,其战时领导层严重分裂,而且还有数千只部队陷入到中国的战争泥淖之中。获取太平洋战争的胜利并非易事,可一旦美国为战争动员起来,美国获胜是毋庸置疑的。

到目前为止,美国遭遇过的最强大对手是苏联,但当时美国仍掌握着极大的不对称优势。苏联的经济规模相比美国要小得多,它的盟友也弱得多且更不可靠。当美国在西半球高枕无忧时,苏联却在几条边境线上与虎视眈眈的对手对峙。苏联的指令经济会造成极大的浪费和低效,而苏联领导人却仍将很高比重的国内生产总值投向国防领域,以便本国军力不落后美国太远。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姗姗来迟的制度改革失败了,苏联不是轰然倒下,而是倒下时带着一声呜咽。

冷战的结果是出现了短暂的单极世界,全世界已没有任何强大的竞争对手能挑战美国,政治家和权威专家都相信,美国已经找到了在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中取得成功的灵丹妙药。美国在上世纪90年代的狂妄自大也许是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宣称自己会取得这样长期的、基本没有中断过的成功,厄运似乎从没有长期阻止过这个国家迈步向前。

可今天还是这样吗?美国人现在还能继续认为世界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吗?不管他们表现得如何不负责任,事情总是会好起来?

可能是,但也可能不是。以下四个原因解释了为什么说美国的好运可能正在耗尽。

首先,美国自建国以来所享有的自由安全已不像过去那么稳固。别误会我的意思:没有强大的敌人在身边仍然是一个相当大的好处,而那两条巨大的海洋护城河仍在保护着美国免受许多潜在问题的影响。五角大楼在形式上是“国防部”,但美国武装部队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和金钱去直接保卫美国领土。取而代之的是,他们正在远方为塑造政治环境而以身犯险。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做?因为美国人不必担心来自加拿大、墨西哥或其它任何国家的入侵。

不幸的是,2020年给了我们一个深刻的教训:美国现在享有的保护已不像之前那样板上钉钉。举个现成的例子: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新冠病毒的致死人数已超过了美国在一战、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期间的战死人数总和。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美国每天的死亡人数要比911事发当天的死亡人数还要多。距离仍然很重要,但它并不能抵御一切危险。

而且我们还得知,有一股外国势力(一般认为是俄罗斯)在上周非法侵入了大量政府信息系统,其中许多系统还是美国国家安全体系的一部分。目前所受损失的全貌尚不清楚,但这一事件已足以说明我国还有一大风险是距离所无法消减的。美国现在仍然足够幸运地处于它原来所处的位置,但它所享有的那种安全优势却已大不如前了。

第二大隐忧是中国,这是一个比前苏联更强大的对手。从1776年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人可能收获到了一长串胜利,但自那以后,中国的成绩单更为亮眼。中国的经济规模将很快大幅超过美国,它早已远离毁灭性战争的威胁,其统治精英也相信他们注定会成为本世纪的一大(如果不是唯一的)领导力量,他们的制度模式总体运行良好,他们充分参与到了关键国际机构的活动中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地区。当特朗普政府正忙于挑起各种形式的保护主义时,中国却在谈判和签署新的贸易投资协议。结果,中国经济恢复了活力。美国本有更多的准备时间去应对疫情,但死亡人数却超过30万,而且美国经济仍然受到封城和其它防疫措施的严重影响。

中国挑战可能被夸大了。中国现在的人均收入仍然明显低于美国,而且其新的力量盈余(即在国内需求得到满足的情况下,中国为影响其它地区事态发展而能够动用的财富数量)也较小。它最近所采取的内政外交政策激起了外界对其长期意图的忧虑。可即便如此,也只有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才会认为,中国会像美国早期的竞争对手那样被轻易地淘汰出局。

质疑美国是否会持续走运的第三个依据是美国人已开始自己伤害自己。伤害清单很长:故意制造出来的两极分化以及由此产生的政治僵局使得美国难以及时采取行动去应对重大问题;对“自由”盲目崇拜以至于数百万美国人认为在疫情期间拒不佩戴口罩不是愚蠢的行为而是英雄壮举;一大群说谎者、骗子和恶棍持续招摇过市,他们创建了有利可图的事业,就是不停喷吐谎言和仇恨的混合毒液;资金充足的游说组织具有广泛的影响力,他们追求真理的承诺薄如蝉翼;金钱扭曲了美国政治以及那个摇摇欲坠的选举体制,该选举体制越来越有利于少数派统治;外交政策精英基本上没有任何责任感,而且似乎也无法从过去的错误中吸取教训。我还可以继续延长这份清单,但我想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还有气候变化。大气层不会在乎你我对气候变化问题的看法,不管我们选择相信什么,它都会遵循物理和化学定律。人类可以选择否认气候变化这一现实,但地球却并不在意人类的看法。如果大气层继续升温,那么无论多么有利的地缘政治条件都无法拯救美国(尽管其它一些国家将面临更大的困难),而拥有大型航空母舰、尖端弹道导弹、最先进的反潜战或网络战能力,以及拥有一个现代大国所应具有的一切配饰并无助于解决这个问题。拥有一个庞大的经济体、一群训练有素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以及一个具有创新能力的私人部门,可能有助于美国以各种方式减轻、适应和调整环境问题带来的压力,但他们所要应对的挑战却每年都会变得更加严峻。当你把在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和上面讨论过的政治失调现象联系起来,你会很容易地联想到美国长期享有的好运气将会在一两代人的时间里悲惨地耗尽。

我是不是太悲观了?我希望如此。美国还保留着许多优势,尤其是在科学技术方面,它的潜在竞争对手也有本国的难题亟待解决。美国已不可能再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不受约束地占据主导地位,但明智的改革却有助于美国维护本国安全和繁荣及其核心政治价值观。那位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总统离任肯定也会对此有所帮助。

布兰奇·瑞基(Branch Rickey)有句名言:“运气是设计的残留物。”美国人不应再把成功当成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或者认为奥托·冯·俾斯麦(Otto von Bismarck)的那句俏皮话是对的,据说他曾调侃道:“傻瓜、酒鬼和美利坚合众国都受到了上天的特别眷顾。”如果美国人想要一如既往地享受到一个美好的未来,那他们就要拿出早已缺失了几十年的合作意愿。如果他们无法重拾这一意愿,那美国长久以来所享有的好运气就可能真要到头了。

(作者为哈佛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观察者网由冠群译自美国《外交政策》杂志,文章转自观察者)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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