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于8月28日宣布辞职。迄今为止，自民党内甚至日本国内，安倍“一极独大”、无人挑战的局面结束了。安倍时代给日本留下了什么政治遗产？安倍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随着淡出权力核心，安倍是否留下什么遗憾？这三个问题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

安倍的政治遗产

从安倍2012年底第二次上台执政至今，已经过去7年零8个月，安倍创下历任首相中执政时间最长的纪录。然而，政治人物的政绩并非以时间长短来评判。

安倍的长期执政虽然结束了之前“7年6相”的不稳定政局，满足了民众求稳的期待，但是，拿他与二战后那些比他执政时间短的首相比，他并未在政治上有突出性贡献。

吉田茂选择了与美国片面媾和，签订了《旧金山和约》和《日美安保条约》，通过了和平宪法，奠定了战后日本重新出发的政治外交基础。鸠山一郎组建了自民党，恢复了与苏联的外交关系，使日本在东西方之间有了回旋余地。岸信介修改了《日美安保条约》，名义上摆脱了保护国地位，实现了日本对美外交上的对等性。池田勇人实现了日本经济的高速度增长，举办了奥运会，使日本跻身经济大国行列。佐藤荣作收回了冲绳施政权。田中角荣完成了日本列岛改造，并一举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解决了战后日本与诸大国外交的最大悬案。

与上述名首相比较，在当前日本面临的内外严峻形势下，安倍除了在执政时间上创下纪录之外，并未在政治上有让人刮目相看的建树。当然，他满足了右翼修改《国民投票法》和《教育基本法》的要求，解禁了集体自卫权，通过了安保法，满足了美国的要求。但是对于少子老龄化、数字时代的发展、重大外交悬案等都没有“来得及”解决。从较长的执政时间角度来看，安倍并未留下可与那些名相媲美并彪炳战后史册的政治遗产。

安倍的政治“遗愿”

安倍一心要修改宪法，这是他最大的政治目标。日本战后的和平宪法是二战后驻日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帮助”日本人起草的，美国的目的就是制定这样一部宪法，禁止日本重新武装，防止日本再次成为美国的威胁，当然也防止日本成为邻国的威胁。

战后的日本普通民众也接受了这部宪法，因为他们不想重蹈战争的覆辙，使自己也再次成为受害者。战后日本的大多数民众都赞成和平主义，拥护和平宪法，这些构成了右翼势力试图修宪的最大阻力。

鸠山一郎和岸信介都主张修改宪法，他们或者主张重写一部宪法，或者主张至少取消第宪法九条，但是他们都没有成功，因为不仅是大多数日本民众，自民党的护宪派也反对修宪。

安倍受右翼支持上台，要满足他们的修宪要求，也继承其外祖父岸信介的修宪遗志，把修宪当做自己执政的第一政治目标。他曾说：“宪法是规定国家理想和制度的，现在的宪法是日本被占领时期制定的，已经经过了近60年，应该对适应新时代的宪法内容进行积极讨论，明确方向，尽早制定关于修改宪法的程序法案。”

从2012年上台以来，安倍关于修改宪法已经发表过1216次言论。然而，民意难违，安倍选择了一个难以实现的政治目标。另外，安倍还想与俄罗斯接近，试图使日俄之间的领土问题有所进展，但是，俄罗斯是一个更加强硬的谈判对手，安倍的对俄外交也没有突破。最后，病痛导致他壮志未酬，没有留下骄人的政绩就离开首相宝座。可以说，他选错了目标，蹉跎了岁月，修宪和对俄关系都未能如愿。

安倍的政治遗憾

日本地方景气一直衰退，女性对社会和政治的参与也无进展，社会也没什么变化。安倍提出了一系列提升经济的举措，如，安倍经济学、女性活跃、振兴地方、一亿总活跃等。新冠疫情冲击日本之后，安倍内阁的“佛系抗疫”受到批评。解除全国紧急状态后，疫情出现反弹，经济受到严重打击。最近，安倍内阁提出“去旅游”（Go To Travel）政策，以提供补贴的方式鼓励民众去往国内各地旅游，以期提振经济。但由于和抗疫相矛盾，此项政策无法有实质性进展。

再加上安倍长期执政导致的丑闻频出，隐瞒、独断、受贿、利益输送，已经使安倍内阁支持率急剧下降，选民终于失去了耐心。疫情之前，尽管也有丑闻发生，但选民还是对安倍抱以希望，但是疫情发生后，安倍内阁的应对乏善可陈，民众看不到前途，开始怀疑政府的治理能力。

健康问题固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背后的政治背景同时存在，不容忽视。安倍本来可以利用东京奥运会提振经济，获取政治资本，甚至谋求修改自民党党章以继续担任首相，或者体面辞职后继续利用自己的威望在党内主导政治，影响内阁，做政策操盘人。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疫情打乱了这些美好盘算，病情恰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使得安倍的辞职顺理成章，但留下一串政治遗憾。

日本政治的安倍时代结束了，安倍政治留给人们一系列深思。作为政治人物，是像樱花那样盛开得灿烂之后回归自然，还是像玫瑰那样即使萎蔫了也要赖在枝头？是审时度势，与时俱进，为国家和人民谋利益，还是好高骛远，脱离实际，追求虚幻。病情和疫情是不可抗力的，但是政情和民情却是政治家不能忽视，也不能轻视的。民意曾经一边倒地支持过安倍，然而如今很多人已转变了态度，这不是因为他的病情，而是他长期执政的结果自然形成的。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文章转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