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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 世 功:解读朝鲜的“新路”——“正面突破”战略
发表时间:2020-01-06 18:16 来源:国际网
朝鲜“正面突破”战略的整体布局是以经济战线为主战场,以政治外交和安全军事为“两翼”,通过“强大的政治外交、军事攻势”,为正面突破战取得胜利提供有力保障。这将产生重要影响:一方面,朝鲜继续坚持“新战略路线”,不偏离集中力量发展经济的时代主题,在各方共同努力下,重启朝美无核化对话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但另一方面,朝鲜强化“核威慑力”的举措,负面影响严重,最终导致冲突和战争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去年4月,金正恩委员长在劳动党七届四次中央全会上提出,如果美方年底之前不改变“算法”和错误立场,朝鲜将“另择新路”。国际社会强烈关注朝鲜会走一条什么样的“新路”。

2019年最后三天,朝鲜劳动党七届五次中央全会(以下称“全会”)给出了明确答案。这次历史性的会议宣布:适应内外形势的变化,为了应对严峻挑战,维护国家发展、安全与主权的根本利益,朝鲜今后一个时期将实行“大力开展正面突破战的革命路线”。换言之,实施“正面突破”战略就是朝选择的“新路”。

“正面突破”战略是朝党立足国家生存发展大局,在对内外形势进行客观冷静判断基础上提出来的。它指明了朝鲜党和国家今后一个时期前进的方向目标、实施方略和具体部署,对朝鲜治国理政及革命、建设事业发展,对半岛和地区和平稳定都将产生重大影响。

比较分析可以看出,朝鲜的“正面突破”战略,既不是对七届四次中央全会确立的“新战略路线”另起炉灶,也不是一成不变地照样推行,而是适应形势需要,进行调整、充实、完善和发展。

对朝鲜“正面突破战”蕴含的新战略取向,笔者有如下解读:

一、继续执行“新战略路线”,不会重返“并进”道路

一些西方和韩国媒体认为,朝鲜选择的“新路”是回归“核武开发与经济建设并行”的“并进路线”,这一判断既缺乏合理的逻辑支撑,也远离客观实际。

从基本路线性质、作用上看,党的基本路线作为治国理政的总纲,具有相对稳定的性质,起码要管一个时期,除非内外形势发生意外重大变化或不可抗因素,不可能朝令夕改。2018年4月朝党七届四次中央全会提出集中力量发展经济的“新战略路线”,目前实行还不到一年,其间形势虽有重要变化,但显然不足以导致既定战略路线彻底改变。这条路线完全符合朝鲜国情和人民意愿,刚刚起步并且尚未根本见效,完全没有理由轻率地变轨。

从利弊权衡角度看,到2017年末,朝鲜核武能力建设的各项指标已基本实现,朝宣布成为“堂堂有核国家”,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推进核能力建设,只能加剧资源配置扭曲,给落后的经济民生雪上加霜,并可能空前加大美国武力干预的危险。结束“并进路线”并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极为正确和明智的战略决断。如果半途而废并走回头路,那就既违背国家发展根本要求和民心所向,也会加倍恶化安全和发展环境,将朝置于更大的险境。朝鲜精于利弊得失计算,不会做此等傻事。

从政治学角度看,金正恩的执政基础,同开国领袖、创立“主体思想”、享有崇高威望的金日成,同长期辅政、以“先军政治”继往开来的金正日都明显不同。金正恩作为执政第三代,其政权合法性唯有依靠在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上建功立业才能得到有效保障。上位以来,金正恩完成了核武开发,有助于树立其权威,但核武器不可随意使用,不会直接转化为经济实力和民生福祉,也不能保证国家长治久安,能否改变经济、民生长期落后的现状,才是他面临的最大挑战。

从实际情况来看,“全会”坚持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战略路线”。金正恩委员长的报告,绝大部分篇幅是讲“进一步促进社会主义建设”,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是贯穿始终的一条主线。金正恩明确无误地把“经济战线”确定为“正面突破”战略的“基本战线”,提出了战略目标、当前任务,并进行了具体部署。金正恩指出,由于美国的敌视政策,朝鲜的国际环境“不管走并举道路还是集中力量发展经济的现在,都丝毫没有改变”,从这一表述可以看出,金正恩是将当前阶段同“走并举道路”时期截然区分开的,他认为“现在”还是“集中力量发展经济”阶段。事实充分说明,朝鲜集中力量发展经济的战略路线没有动摇和改变。

二、聚焦自立自强发展经济,全力打破国际制裁封锁

朝鲜“正面突破”战略的核心是:抓住经济发展缓慢这一主要矛盾,针对存在的各种问题,以积极的进攻战,克服困难,排除障碍,用自力经济发展的成果应对和打破制裁。

朝鲜把自力图强、打破制裁作为“正面突破”战略的基本任务,是基于对内外形势的冷静分析和把握。

在外部环境的评估上,朝鲜的危机感空前上升。朝通过步履艰难的朝美对话过程判断出,美国不会轻易改变对朝敌视政策,朝美关系可能“长期僵持”,国际制裁将会长久持续,朝鲜安全和发展环境恶化的状况短期内难以改变。

在国内形势判断上,朝的总体看法并不乐观。金正恩报告指出存在“一系列问题”,得出的结论是“国家状况没有明显好转”。这一评价较低,但实事求是。这些年朝鲜经济确实好转不少,但是,老问题没有完全解决,新问题又不断产生。仅“全会”报告指出的问题就有:经济基础和体制秩序有待整顿和加强;国家解决经济问题的“执行力、掌控力不足”;“主要工业部门出现严重时态”;国家财政运用实力虚弱,经济部门缺乏担当意识和应对能力,空喊自力更生口号等等。这些因素导致发展速度和实力增长缓慢,“经济民生没有根本改善”。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长期制裁导致朝外汇状况日趋紧张,成为经济可持续发展的严重瓶颈。经济民生长期发展缓慢,势必削弱维护国家安全和政治稳定的能力。

朝鲜实施“正面突破”战略唯有依靠自力更生。由于制裁和封锁长期持续,朝鲜外向发展通道被严重封堵,引入和利用外部资源严重受限,出路只能是走自立自强道路。对朝而言,无所作为,寄望于放松和解除制裁,结果只能坐以待毙;拿起自强武器,发起正面进攻,显示吓不倒、压不垮的气概和能力,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最终克服制裁封锁。为此,朝将“重整国家经济基础,挖掘一切可能的生产潜力,保障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作为当前经济战线的主要任务。

从“正面突破战”的需要来看,在坚持自力更生的同时,尽可能地争取利用一切可能的外部条件和资源,也应该是必不可少的战略举措。“全会”公报对此没有涉及,但并不等于朝党对此不重视,也不意味着金正恩没有思考和筹划,“全会”公报并非金正恩报告的全文。可以预见,朝今后在坚持自力更生为主的同时,必然会高度重视利用外部条件和资源,进一步加大外向“突围”的力度,如加强与中俄两国协调合作,调动和运用韩国的积极性,扩大同一切对朝友好国家接触交流等。

三、加大“核遏制力”的政策权重,也为对话解决留下空间

朝鲜“正面突破”战略的整体布局是以经济战线为主战场,以政治外交和安全军事为“两翼”,通过“强大的政治外交、军事攻势”,为正面突破战取得胜利提供有力保障。

“全会”公报显示,朝政治外交和安全军事方面贯彻“正面突破”战略的方针是:强化“核遏制力”,“建设无敌军事力量”,“可靠维护主权和安全”。

金正恩“全会”报告,紧密围绕上述方针,提出具体措施。1、宣称要“时刻可靠地维持”“强大核遏制力的经常动员态势”。表明朝今后将加强现有核导弹及相关设施的维护、部署,积极进行备战;2、宣布“要更加蓬勃地推进战略武器开发”,不日将推出“新型战略武器”。3、宣称将视形势变化“上调强化核遏制力的广度和深度”。暗示必要时会重启核试验和导弹试射。4、宣称“再也没有理由单方面受制于对方都不遵守的公约”,半岛无核化可能“彻底完蛋”。提出了朝可能放弃无核化承诺的严重警告。“全会”公报未宣布停止朝美无核化对话,但在目前形势下,朝美对话既缺少动力,也缺乏气氛,只能无限期搁置。

上述预告的第一项谈不上新举措,朝一直是这么做的,在无核化实现之前还会继续做下去。开发“新型战略武器”一项,具体所指不明,但重启核试和洲际弹道导弹试射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相关开发计划已基本完成,核导弹对朝而言已经不属于“新型”;更重要的是,这是美国最敏感的“痛处”,也是其“底线”,当前形势下以此硬怼美国显然不合时宜,对朝有害无益。发射卫星的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卫星不属于“战略武器”。

一种推测认为,朝所谓“新型战略武器”很可能是潜艇发射“潜射导弹”,因该武器是朝孜孜以求的核弹头投射手段,具有战略威慑力,朝试射过但尚未成功,而且美国做出过度反应的可能性相对较小。朝当前已宣布要加强“核威慑力”,显示决心、迫压美国、凝聚内部的需要上升,并且已做出“不日”的时间预告,故适当时候择机实施的可能性较大。究竟如何,尚待观察。

朝宣示的安全军事“进攻性举措”的第三、第四项,正常情况下,不大可能轻易付诸实施。主要因为:恢复核试和远程弹道导弹试射,重返核武装道路,触碰美国设置的“红线”,必然引起美空前猛烈的惩罚性反制和报复,包括进一步升级“极限施压”,把制裁封锁推到“极限”;恢复并扩大韩美联合军演,加大向半岛引进、部署战略武器力度,甚至不排除实施“流鼻血计划”,对朝实行武力打击。情况表明,美国已有军事准备。

造成上述事态,朝鲜主权安全威胁必然空前加大,国际孤立势必进一步加深,生存和发展环境将悉遭破坏,和平建设无法正常进行,如果发生武力冲突和战争,必然造成巨大民族牺牲,甚至陷入生死存亡的危险境地。面对决定国家前途命运的重大问题,朝在决策上不可能犯致命性错误。

总体看来,朝鲜加强包括“核遏制力”在内的国防军事实力,并不意味着要彻底转向强硬对抗路线和抛弃“全面无核化”承诺,其基本目的既是为了应对可能的安全威胁,也是用作迫使美国改变对朝敌视政策的手段。“全会”宣示的各项军事举措固然十分强硬,但同时也是有条件、讲分寸和有伸缩性的。金正恩报告刻意避开批评特朗普,说明他对朝美首脑会谈仍然抱有期待;同时,他给增强“核遏制力”的相关举措附加了各种条件、状况的限制词,比如“根据美国今后的对朝立场”,“如果美国追求对朝敌视政策”,“直到美国取消敌视朝鲜政策,在半岛建立持久巩固和平机制为止”等等,分明既是意在加强对美促压,也是留下政策回旋余地,为适当时机与美复谈进行铺垫。

朝鲜选择“正面突破”战略“新路”,是本地区形势发展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对半岛无核化政治解决进程及和平稳定均将产生重要影响。

一方面,朝鲜继续坚持“新战略路线”,不偏离集中力量发展经济的时代主题,决定了朝的“正面突破”战略,不是要重返强硬对抗政策,不会轻率丢掉无核化旗帜和关上对话大门;同时,美进入“选举年”,暗杀苏莱曼尼引发中东局势恶化,不希望半岛旁生枝节,因而会愿意继续推进政治解决进程。因此,2020年半岛局势总体可控,重返2017年底之前紧张对立状态的可能性不大;在各方共同努力下,朝美无核化对话仍有重启可能。

另一方面,朝鲜强化“核威慑力”的举措,尽管显现克制和分寸,尚不具有颠覆无“全面无核化”承诺的性质,但显然有明显退步,做法很不可取,负面影响严重。可以预见,朝美对话由此将不得不搁置、停顿,朝核问题政治解决进程将陷入停滞,不确定性大幅上升。如果有关方坚持僵硬政策或相互发生误判,那就必然会导致抵牾激化,美加强“极限施压”和武力威逼,朝重启核试、洲际导弹试射,导致紧张对立升级甚至冲突、战争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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