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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原洪:美欧关系变化的由来与前景
发表时间:2019-05-14 19:02 来源:国际网
目前美欧双方在政治、经济、金融、军事、外交等各个方面分歧严重,争斗激烈。然而,多年的“同盟”关系又使双方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以美欧等国跨国公司为主要载体的全球化更使它们在融资、生产、销售等产业链的各个环节密切相联。实践表明,英国脱欧困难重重,至今难以了断,美欧两大经济体分道扬镳更难以想象。美欧关系的现状,即:已非盟友,但仍是既竞争又合作的伙伴,恐将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对中国来说,美欧关系的变化和“不确定性”,只会增加同它们分别打交道的难度和复杂性。

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美欧关系恶化,国际学界将之归咎于特朗普奉行“美国优先(或译为美国第一)”的对外政策。这一看法虽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尽然。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使美国成为世界上实力最强、损失最小的大国以后,它一直在谋求确保其世界第一的地位。即使到奥巴马总统任职时,2014年5月他在美国西点军校发表演讲,还强调说:“我无法接受美国成为世界第二。美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国家,这是我们的底线,美国必须永远处于领导地位,如果我们不领导,没有人能领导。未来一百年,美国仍然要做世界老大”。其实,战后70多年来美欧关系不断变化,归根结底在于美欧力量对比的消长起伏。

今日之美欧同盟关系源于二战期间美、英等国联合军事抗击德、意法西斯的武装侵略。二战后随着法国复国并被确认为五大战胜国之一,以及法国倡议启动将德、意等战败国囊括在内的欧洲一体化进程,以求“联合自强”、维护战后欧洲和平,在共同面对苏联威胁的形势下,美欧军事同盟关系逐渐成型。

在美苏冷战时期,以美国为首的美欧同盟关系成为美国同苏联争夺世界霸权、力图由美欧等西方大国主导世界政治经济秩序的主要依托。法国、德国、意大利等欧洲大陆国家由于战争损失破坏惨重,为求迅速重生,不得不在经济上求助于美国的援助,在安全上求助于美国的保护,形成“美主欧从”的双边关系。英国由于二战期间与美国并肩作战,功不可没,且英伦三岛与欧洲大陆跨海相隔,虽也蒙受了不小损失,但总归相对较小。时任英国首相丘吉尔声言:“英国和欧洲在一起,但不从属于欧洲”。这不仅成了其后历届英国政府对欧政策的“圭臬”,而且是美英“特殊伙伴关系”建立的基础。

上个世纪90年代初,随着苏联解体、中东欧剧变,美欧关系由于力量对比的改变而开始出现变化。作为唯一超级大国,美国政府在老布什总统任内,确定推行“全力防止再出现类似前苏联那样的、可能对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构成挑战或威胁的国家或国家集团的全球战略”,旨在独霸世界,沿袭至今。所谓“国家集团”实指欧盟。2001年9月,美国新保守主义分子为小布什总统执政制订的所谓“美国新世纪计划”,更露骨地声言:“美国应该劝阻所有发达国家不要拒不承认美国的领导地位,也别指望在地区发挥重大作用”。

与此同时,随着欧洲一体化的推进和德国的统一,欧盟力量大增,成为世界上综合实力最强、一体化程度最高的主权国家联合体,在世界事务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其经济总量赶上美国,政治上它也不甘于“美主欧从”的地位,极力谋求与美国“平起平坐”。无论美国入侵伊拉克还是扩展北约职能,无论美国鼓吹“无核世界”还是退出伊朗核协议,欧盟都是在德国牵头下唱反调。

美欧这两家,一个想“独霸世界”、“霸权永续”,一个想“崭露头角”、“显赫于世”。双方战略目标差异,导致双方利害矛盾与冲突越来越尖锐。“同盟”名义虽存,但双方已从盟友转化为竞争对手,都把自身利益置于同盟关系之上。双方在力图联手主导国际秩序过程中,既合作又斗争。

美欧关系在特朗普任总统后呈现出今日矛盾尖锐、分歧凸现、相互指责、公开对立的局面,是多年来双方积怨造成的。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是英国脱欧、美国大选的余波。奥巴马政府出于私利,先是与德、法主导的欧盟国家站在一起,积极介入英国全民公投,阻止其脱离欧盟;未果后,又联合欧盟各国力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特朗普获胜后,奥巴马亲自游说默克尔继续竞选连任德国总理,并说什么西方自由世界需要她,他“无法寻找一位比默克尔更稳定、更可靠的伙伴”。本来多年来特朗普就认定德国等盟国“占了美国便宜”并在就职演说中矢志要“夺回这一切”,这更促使他决意“反奥巴马之道而行之”。一上台,他就亮明将奉行支持英国脱欧、集中打击德国、极力唱衰欧盟的对欧政策。

导致美欧同盟关系持续紧张,濒临破裂,主要有以下几点因素:

一、“共同安全威胁”消失,使美欧军事同盟存在的基础动摇。

2016年11月13日,特朗普竞选获胜、就任总统前,基辛格对日本《产经新闻》记者发表谈话说:“很多同盟关系诞生于苏联作为巨大威胁的时代。现在已进入了新时代,威胁的内容已经不同。仅从这一点看,就必须重新思考所有的同盟关系”。在这一思想影响下,特朗普“彻底大修”美国同各国,首先是同盟国的关系。他把美国的现实利益放在拥有共同价值观的同盟关系之上,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对待美欧关系。一直对欧盟采取“分而治之”策略的美国,特朗普一上台就把攻击的矛头对准德国,批评默克尔在移民问题上“犯了灾难性错误”,欧盟成了“德国的工具”,德国拒不提高国防开支却投资俄罗斯兴建“北溪-2”天然气管道,等等。这样做意在拉拢中东欧乃至南欧的一些国家,因为它们对德国在欧洲事务中颐指气使,对欧盟各项重大事宜基本上是德国一家说了算早有不满。美国的战略目标是尽力遏制德国重新崛起,再度称雄欧洲的势头。默克尔最早声言,“我们可以完全依赖别人的日子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结束”,“我们欧洲人必须真的把我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这绝非偶然,表明“共同威胁”这一“粘合剂”的消失,“同盟”关系亦即难以续存。

二、美欧之间在政治理念上的分歧日益突出。

国际上学界多将美欧双方在政治理念上的分歧归结为单边主义与多边主义之争。其实并不贴切。因为,所有国家(美欧也不例外)对外交往都会采取单边或多边进行,一切视自身需要与可能,难言对错。被批搞单边主义的美国至今仍掌控北约、美洲国家组织、维护西方七国集团;而自奉主张多边主义的欧盟对匈牙利作为欧盟成员国单独与非欧盟成员国合作兴建铁路,而勒令其中止;对“16+1”的活动一直耿耿于怀。

英国脱欧与特朗普当选总统,都是美欧这些年来推进资本主义全球化、一体化,走向它的反面,导致社会分裂的产物。英国公投脱欧的一大原因就是众多民众认定一体化损害其利益,寻求从欧盟手中收回主权。不少欧盟国家也因推进一体化的弊端而兴起主张回归拥有完全主权的民族国家的思潮和政党。尽管“建制派”人士将这些贬损为什么民粹主义,实际是民族国家的基本特性——民族主义。特朗普在联大发言,大讲“主权”,侈谈各国都应奉行本国利益优先政策,进而公开亮明美国支持民族主义。他这样做明显是针对联合国这一最具权威的多边主义机制,依然是以拥有主权的民族国家为基础这一现实,哗众取宠,掩盖美国推行霸权主义的实质。

美欧之间政治理念的分歧,在于民族主义与全球治理(包括一体化、全球化)之争。这也是当今“西方自由主义世界”走向衰落时代派生出来的。这一分歧非短时期内所能弥合。

三、美欧外交政策差异激化双方之间的矛盾。

美国自恃综合实力超强一贯奉行实力外交,对其他国家包括盟国的内部事务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对广大发展中国家更动辄无端制裁,甚至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颠覆合法政权。欧盟各国饱经二次大战惨痛灾难,除英、法等老牌殖民国家外,拒绝尾随美国在中亚、北非等地区发动的征战,招致美国的指责和施压。

特朗普上台后在推进实力外交方面更甚一步。他认定只要美国拥有足以威慑任何人的强大军力,就可以在外交上为所欲为,连关乎盟友安危利益的事项也毫不顾及,我行我素。例如,退出巴黎气候变化协定、退出伊朗核协议、退出《中导条约》、调整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军事部署、撤出驻叙利亚作战部队、削减驻阿富汗美军,等等,根本不同盟国磋商。再有出于美国国内政治形势考虑,不顾包括盟国等各方反对,公然违背国际共识,美国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将美国大使馆迁往、承认叙利亚戈兰高地主权属以色列,等等,更是推行赤裸裸的强权政治。这些举措连美国的欧洲盟国也难以接受,致使美欧矛盾空前激化,公开对立。

四、美欧之间经济利益冲突日益加剧。

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发达国家,欧盟是世界上综合实力最强的、由发达国家组成的主权国家联合体。世纪之交,双方经济总量基本持平。本世纪初,欧盟开始实行统一货币,建立欧元区,给予长期占据国际金融体系主导地位的美元以极大的震动。其后,美国从未停止利用汇率等手段打击欧元,试图削弱其影响力。爆发于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更诱发美欧之间的货币战。经过迄今10年的较量,欧元在国际上站稳了脚跟,保持拥有国际货币总量约20%多份额、世界第二大国际货币的地位。

由于经济发展、科技开发基本上属于同一水平,美欧之间在商品贸易方面的摩擦一直未停。在资本主义大国主导下的全球化席卷全球,竞争空前激烈的形势下,美欧之间的贸易战也愈演愈烈。双方多次商签自由贸易协议均归于失败。以谋取经贸实利为国策的特朗普政府,面对以欧盟大市场为依托的德国在资本主义国家中“一枝独秀”,成为世界上贸易顺差最多的国家,决意不能听之任之。它以“加征进口商品关税”为主要手段,对欧盟率先发起新一轮的“贸易战”。双方之间陆续出台制裁反制裁,报复反报复措施,欲罢不能。双方开启的商签新的贸易协定的谈判,又因欧盟内部分歧,法国坚持将农产品贸易排除在外,而美国为分化德、法,坚不同意法国要求。谈判前景堪虞,恐同过去多次谈判一样,无果而终。

从以上不难看出,美欧双方在政治、经济、金融、军事、外交等各个方面分歧严重,争斗激烈。然而,多年的“同盟”关系又使双方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美欧等国跨国公司为主要载体的全球化更使它们在融资、生产、销售等产业链的各个环节密切相联,名副其实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践表明,英国脱欧困难重重,至今难以了断,美欧两大经济体分道扬镳更难以想象。目前美欧关系的现状,即:已非盟友,但仍是既竞争又合作的伙伴,恐将持续相当长的时间,直至全球地缘政治经济格局发生彻底的改变。对中国来说,美欧关系的变化和“不确定性”,只会增加同它们分别打交道的难度和复杂性。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欧盟大使)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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