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值得关注的重大动向

10月初，蓬佩奥第四次访问平壤时，朝美就“尽早举行第二次首脑会谈”达成协议。特朗普一度曾希望“中期选举以前”举行会谈，但此后改为“11月份中期选举之后”。未过多久，又显现再度后推的意向。10月22日，美国国家安全助理博尔顿表示，“特朗普总统可能期待明年1月1日以后同金正恩委员长再次会晤”。截至目前，朝美关于第二次“金特会”时间、地点等的磋商情况尚不明朗，博尔顿的说法还不能视为定论，但至少反映出特朗普政府在这个问题上态度犹疑。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美已修改了半岛无核化时间表。为防止朝施展“拖延战术”，美开始时实行“速战速决”方针，特朗普表示要“尽快”解决问题，争取在他“第一任期内完成”。但是10月初，当金正恩委员长主动提出要“在特朗普总统第一任期结束的2010年1月之前完成无核化”时，特朗普却改口了，他表示“不要搞时间游戏”，声称“不管是两年、三年还是五个月，都没有问题”。这说明美国已不再强调无核化的时限。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变化。

特朗普推迟第二次首脑会谈日期和不再强调无核化时限，绝非突发奇想。情况表明，美根据形势判断和战略需求的变化，试图通过调控无核化速度、节奏，调整和加强战略及政策运作，借以确保紧迫内外课题的应对处理，严防战略主导权削弱和旁落，并进一步按照美国意愿和构想推进无核化进程。

二、难题成堆，朝核紧迫性相对下降

当前临近中期选举，经济“病灶”远未得到解决，各种社会矛盾积重难返，两党斗争趋于白热化，对特氏攻击火力空前加强，要打赢11月的关键性的选战，特朗普没有取胜的把握，必须全力以赴。无论选举结果是胜是败，善后工程都十分艰巨，必须耗费时间和巨大精力，因此，中期选举结束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特朗普也绝不会轻松。

对外方面，对华贸易战处于缠斗、胶着状态，胜算难期；美俄争斗错综多变，不得脱身；沙特记者卡舒吉被害事件发酵，有引起地缘政治纷争和中东局势动荡之虞。与此同时，宣佈退出中导条约，引发俄国强烈反弹。

面对内外交困的形势，特朗普政府必须区别轻重缓急，通过排列取舍，重新安排日程，以便集中精力优先处理更加紧迫的课题。在这种情况下，朝核议题被排到了“非紧急”的位置。

在美国看来，朝核问题的紧迫性已经相对下降。1、美很清楚，美朝无核化对话进入实质阶段后出现的僵持，源于基本立场对立，不能期望在短期内迅速打开。相反，如果超越现实急于推进，结果可能适得其反。2、金正恩急于发展经济，一再表明弃核决心。新加坡会谈已确定全面无核化方向，大局走势不会骤变。朝坚守既定立场和要价，是谋求安全和获取最大利益，并非试图倒退，放弃无核化将会给朝带来巨大灾难。3、目前为止，朝已采取中断核试和导弹试射、炸毁丰溪里核试验场入口、废弃西海导弹发射场等实际行动，送还了美军遗骸，这意味着美朝之间的“大火”已经扑灭，最急迫时段已经过去；而对中期选举来说，这些政治资本也已足够使用。特朗普相信，他同金正恩已建立起“友情”和“信赖”，朝对美的作为不会高兴，但也不至于拍案拂袖而去。

三、逆势而行，意在扭转战略被动

在半岛无核化问题上，由于美国政策消极、僵硬，朝韩及中俄政策积极、灵活，朝、韩、中、俄立场日益接近，甚至出现有关各方携手促美的对美不利局面。

在终战宣言问题上，韩朝立场高度一致，共同商定在今年年内实现发表宣言，以此加快无核化和构建半岛和平机制进程；但美固守战略私利，对朝防范心理浓厚，并且担心一旦发表终战宣言，可能会给驻韩美军地位带来威胁，坚持“先无核化”政策不变，结果出现了朝韩密切磋商、韩国出面为朝担保和极力劝说美国的罕见状况，韩美“共助体制”不再协调，甚至造成“朝韩协同”风头压过“韩美共助”的印象。显然，如果听任形势按照韩朝所愿持续发展，最终结局只能是美国政策失败，这种结果美难以接受。

在对朝制裁问题上，朝要求对其无核化行动给予相应回报。朝只有在自身安全等基本利益得到切实保障的情况下才能考虑全面弃核，它坚持“分阶段、同步行动”原则的理由也正在于此。韩充分理解朝的处境和需求，主张通过逐步放宽制裁建立和扩大信任，借以鼓励朝坚定地弃核，加快无核化进程。韩一方面表明坚持安理会对朝决议框架立场，一方面试图通过创设“特别例外条款”推动放宽制裁，并积极付诸具体行动。韩不顾美国反对和韩美“共助体制”的束缚，积极推进南北铁路、公路连接项目，内部研究解除“天安舰事件”后采取的“5.24措施”的可能性，文在寅出访欧盟时积极游说法安理会“五常”成员法、英两国放松对朝制裁。与此同时，中俄两国也积极赞成放松和逐步解除制裁，就此向安理会提交了共同议案。在制裁问题上，美国陷入了朝、韩、中、俄的夹击之中。

面对朝、韩、中、俄立场趋同、呼应配合的不利局面，美危机感上升，重设无核化时限和速度，显然具有打击朝韩合流和中俄携手，加强局势掌控力和主导权，防止无核化进程脱离美国轨道的考虑。

四、缓中图进，谋求对朝完胜

美国解决朝核问题追求的目标是“完胜”，调整速度和节奏服务于这一目标。

通过前一阶段的接触对话，美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朝鲜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对手，“最终、完全可验证（FFVD）”的无核化目标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轻而易举完成。与时间指标相比，最重要的是彻底消除朝鲜核计划的威胁。特朗普宣称“不搞时间游戏”，表示不在乎时间长短，既反映了美对无核化艰巨性、长期性的认识，也宣示了不受时间束缚、不计代价的决心，同时，更是表明了其战略重点放在确保朝“实质性弃核”上。

在美国看来，金正恩制定了战略重点转移的国家课题，急于为发展经济创造安全环境和推动解除制裁，主动提出“在特朗普总统第一任期内实现无核化”的时间表，反映了朝的焦急心态。时间不在朝鲜一边，拖延只会加深其困境。在朝着急的情况下，美如顺应节奏随之起舞，就可能被纳入朝设计的轨道；相反，适当放慢速度、节奏，则有助于加大对朝压力，迫使其更加配合和作出更多让步，从而确保“最终、完全可验证”弃核目标的顺利实现。

美基于“极限施压”是其政策奏效基本原因的认识，坚持“以压制胜”方针，因此在这一前提下实行的无核化速度和时间表调整的主旨，不大可能是转向务实、灵活，而是继续坚持对朝制裁框架，造成朝只能前进、不能倒退的结构性制约。据美国媒体报道，今年到目前为止，特朗普政府对朝实施的单边制裁达9批次、11项，超过去年水平。最近美还强力敦促联合国成员国不准向朝提供精制油。一个时期来，特朗普一面称赞金正恩，对朝进行安抚，一面强调“在无核化实现之前必须坚持制裁”，对朝高压政策毫无放松迹象。

特朗普政府朝核政策节奏的调整，有可能给半岛无核化进程带来新的不确定性。美出自自身利益需要，出尔反尔，立场多变，只会增加朝方的不信任。美对朝“反其道而行”，试图以拉长时间倒逼朝鲜让步，只能激起朝的强烈不满。美坚持“以压制胜”、排斥“同步行动”，拒不采取“相应措施”，必然遭到朝坚决反对。近期朝媒体开始强调“国家尊严”，连续表明在“终战宣言”和“解除制裁”问题上的严正立场；朝美“高级别会谈”和“实务会谈”的日期、日程至今迟迟不能敲定，显然受到朝美关系现状的制约。

目前，朝美无核化会谈正在从相互摸底试探为主的初期阶段，进入“实质性交易”的中期阶段，第二次“金特会”是一个关键节点。首次“金特会”确定了半岛无核化的方向和原则，二次“金特会”的任务则是要敲定具体路线图。为完成这一重大使命，需要各方做出认真、艰巨的努力。美作为主要当事一方，更须抛弃战略私利算计，总结教训，转变思维、政策和行为方式。

（作者为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