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新加坡的美朝首脑会谈回国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决定7月开始进一步对中国征收惩罚性关税。

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爆发前后，“单边主义”曾经一度是国际关系中批评美国最为热门的词眼。小布什第二任期和奥巴马执政期间，我们看到了美国外交朝多边主义的相对回调。然而，特朗普执政后美国外交中的“单边主义”本能又开始显露。如果我们把小布什时期以使用军事力量为基础称作“硬单边主义”（hard unilateralism），那么现在“软单边主义”（soft unilateralism）正在迅速强劲抬头。

特朗普执政后，尽管对叙利亚进行了两次军事打击，但都没有发展为真正的战争，然而在遵守国际协定，国际规则和规范方面却尽显“任性”。

第一、轻视美国战后自己主导建立的国际机制。

2018年4月，美国以对华贸易赤字威胁国家安全为由，向中国征收惩罚性关税，中美作为世界贸易组织（WTO）成员国，贸易纠纷可以也应该在WTO的框架下，通过谈判仲裁的方式解决。而美国的做法，实际上是绕过全球多边经济治理体系，使用国内法来阻止进口。

不仅如此，美国还以WTO效率问题为由，反对补充仲裁机构的高级委员，这将会让仲裁机制无法运作。2017年底在阿根廷的WTO部长会议上，尽管日欧等国家对于中国的贸易行为也有意见，但对美国的贸易单边主义做法也很担心。

其次，轻视联合国框架下的多边国际协定。

2018年5月，美国宣布退出伊朗核问题框架协定，并重新开始对伊朗的经济制裁。该协定是经过联合国安理会批准、具有国际法效力的国际协定，作为签字国以及付出巨大外交努力的美国，退出意味着对联合国和国际法的轻视。尽管欧洲国家尽力游说美国不要退出，但未能阻止美国的单边主义。

2017年，美国退出事关全球气候变化的巴黎协定是另一个明证。

第三，轻视地区和双边承诺。特朗普执政后否定了前朝签订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地区性贸易协定，要求重新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要求重新谈判美韩等双边自由贸易协定。美国的这些地区和双边自由贸易协定的对象国和地区，大多为美国的盟国或者伙伴，这让他们对美国的领导力和可靠性有所质疑。

如果说“硬性单边主义”的基础在于美国超群的军事，那么“软性单边主义”则主要建立在美国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垄断地位，和在高合计领域中的超群地位。

在以美元为基础的全球经济体系下，美国的经济制裁是超越任何国际机构或者机制最有效果的经济惩罚措施。以伊朗核问题为例，2016年，对伊朗制裁放宽后，欧洲大企业与伊朗的商业关系迅速发展——汽车企业雷诺销售60万辆、石油巨头Total签署50亿美元天然气合同、伊朗购买100架空客飞机。

然而，这些欧洲的跨国公司在世界各地的投资和结算，都是以美元为基础，美国的重新制裁意味着如果不遵守，将可能会被排斥在美国主导的金融秩序之外，他们的海外美元资产可能会被冻结。这些公司的高管还可能会被限制进入美国，甚至在美国受到起诉。这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在伊朗还是美国之间作出二选一的选择。

4月，美国商务部禁止美国公司与中国通讯大企业中兴（ZTE）的商业往来，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而不是几个月，更不是几年，美国的制裁让部分的零部件不能出口中国，造成这家公司实际上的停产，这展示了美国可以通过高科技出口作为国家外交重要杠杆的有效性，而且仍然十分强大和快速。有不少分析认为，欧洲国家迫于美国压力不得不退出伊朗市场，而中国和俄罗斯将会迅速填补空白，但是中兴事件正是美国发出它有这方面能力的信号，中俄同欧洲国家一样，同样面临在伊朗和美国之间的选择问题。

特朗普的强势“软单边主义”的根源，在于世界对美元和美国技术的高度单向依赖，以及对于这种依赖的深信不疑的认知。美国的财政部、商务部、司法部实际上扮演了超国家超主权的惩罚措施的国际执行者角色。

与此同时，美国之外的世界之间的横向联系仍不够强，也缺乏具有领导力和号召力的全球性大国，能调节他们之间不同的立场，这些都让世界在面对美国在国际关系表现“任性”的时候变得很无奈。当国际力量分布日益弥散的今天，美国之外的世界一方面正视美国强大的同时，也需要积极觉醒，调整深埋在各自心中的那个“美国中心思维”的认知框架；而国际社会能否让伊朗核框架协定危机软着陆，将是一个重要考验。

（作者为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文章转自联合早报）